【橘子汽水/7H】眼中星河(END)

· @叶蓝橘子汽水企划 感谢太太们邀请,参加了橘子汽水的校园pa企划,是青春的味道!

·不过港真回头一看我的校园pa浓度实在过高了……所以试着写了写高中生的青春故事,希望大家喜欢XDDD




“老师?!等等,我不是独唱……”

“他们不是给你伴奏的吗?我们也有厉害的同学可以给你伴奏呀!”冯主任唉声叹气地将他推进房间,敷衍地嘱咐着他,手上电话还响个不停,“来来,这次才艺大赛前三名就组个队啊,艺术节上台好好表现。”

“不,老师,不行,我、我们是一个团——”

音乐教室的门轰然关上了,冯主任不明晰的通话声渐渐远去。蓝河难以置信地瞪着紧闭的门许久,才缓缓扭过头来——窗边还站着一个人,逆着光看不清眉目,蓝河只看见他耸了耸肩膀。

“服了老冯了。”他低笑着说。


蓝溪乐队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毕言飞在校门口的烧烤摊上哭天喊地:“冯主任你不是人!”

“得了吧二毕。”苏旋冰冷静地拍他狗头,“咱们能拿第三全靠群众基础和对手衬托,你没看评委老师给吵得,怎么可能让我们上艺术节……”

他们一个纯凭兴趣拉起的小乐队,不够高雅也不够喜庆,没什么被学校认真扶持的机会,连申请社团都毫无回音,参赛之前他们就指着才艺大赛前三有在艺术节上登台演出的机会才去的,可谁知道老师们这么会玩,给他们来了个大乱炖。

蓝河闷声喝了口奶茶,他自觉他们乐队帅到没边,但评委老师被闹得痛苦捂耳,他也不是瞎,而队友被说是伴奏他更不好受了——每个人都那么努力地练习,也各自分配了炫技的solo部分,老师们怎么就只听得懂有人在唱,不懂他们的好呢!

这场景分明该一口酒灌下去的,可他们一群高中生蹲在校门口人来人往的烧烤摊,并没这狗胆。

“不过还留下了一个,也好。”梁易春说。

“不——”蓝河惶然抬头,“我们不是一个乐队吗!少了你们怎么能行?!”

众人无语,默然举起奶茶干了一杯。

“那怎么办?你不干了?”苏旋冰问。

蓝河紧攥着校服外套的拉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干也不甘心,干也不愿意抛下队友,一闪念间,他脑海里出现了下午窗边逆着光的那人。

他会不会也不乐意?

蓝河突然扬起头眼睛发亮:“你们说能不能……我假装跟那边排练,实际跟他说好,上台时候打老师们个措手不及,我们各上各的?”

毕言飞眼睛圆睁:“……哦?”

苏旋冰一把将即将兴奋的毕言飞按回了塑料小凳上:“通报批评!”

“警告!”

“严重警告。”

“……记过。”毕言飞不情愿地配合。

“……”

“况且那谁愿不愿意跟你冒这个险?一起记过咋办,你看人家一个弹钢琴的学霸像要搞这种事的人吗?”

“……不像,我错了。”蓝河闷声缩卵。

苏旋冰抬起另一只手爱抚他狗头,按得蓝河一顿一顿:“主唱同志,想开一点,老师们没眼光,老冯也没眼光,但他眼里你现在代表咱乐队,唱得好说不准咱们还有机会再战——所以蓝河!”

“站出来。”梁易春面无表情。

“成为——”韩如夜接道。

“偶像吧!”毕言飞嚎啕。


被迫站出来成为偶像的主唱拎着书包在音乐教室门口踌躇许久,终于推开了门。

叶修已经到了——那天他们只来得及简短的自我介绍,紧接着第二名便被冯主任风一样地搡了进来。

三人交错着对视了一圈,那人怔了片刻,面色忽地一垮,一面语如机关枪,一面哭丧着脸捂住肚子,拉着门一步步挪了出去:“啊什么什么我不是讲相声的吗你们我记得是唱歌弹琴的吧这到底关我什么事啊?唉肚子好痛哦冯主任、冯主任——老师老师我不行了老师我胃炎怕是要犯了好痛好痛对不起呀这个节目恐怕要耽误同学们了要不我就算了吧……”

两人面面相觑了许久,终于明白过来,被迫组队的恐怕只剩了他俩。

叶修当初在舞台上以一曲高速轰鸣的野蜂飞舞震慑全场,不懂行如蓝河也知道其中技术含量,他毫无疑问地夺冠,谁能想到夺冠的结果是要跟人一起搞一个奇怪的乱炖……也挺惨的。

“……嗨。”蓝河不尴不尬地打了个招呼。

叶修慢了半拍转过身来。蓝河这才看见他一边耳朵隐蔽地挂了根耳机线,曲曲弯弯绕进校服的领子里,又从衣摆无声无息钻出,接着妥善藏在裤兜里的音源,他哭笑不得:“叶神选曲呢?”

叶修摘了耳机:“就随便听听,还没什么想法——我还以为你也不打算来了呢。”

蓝河愣了愣:“怎么……不,我还是想的,呃,只要你不嫌弃……”

“这话说得,有什么好嫌弃的。不过你队友怎么办?”

被戳中心事,少年那张脸立刻愁云惨淡,他闷声走过来,赌着气将书包往琴凳上一墩:“冯主任他……”

蓝河顿了顿,心底被队友们骂回去的歪主意忽然疯一样又抽枝长叶起来,他攥了攥手,试探着发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挺过分的啊?”

叶修噗嗤一笑:“这位同学,有话直说。”

蓝河红透了脸,他眼一闭牙一咬:“我、我就想问问你想不想表演自己喜欢的东西!”

做了吸音处理的墙壁迅速吞噬了话音,小小琴房里剩下的只有极度尴尬的沉默。

蓝河羞耻又后悔,怕他不答应,又怕他一口答应坑了人家,赶紧低着头磕磕巴巴地和盘托出又补充其间风险:“但就是……唉我就是……不甘心,想搞个事情。假装排练一版,上台我们各自表演自己的节目。但肯定会被老师骂疯,要是搞砸了处分也没准,所以、所以,你千万别被我一嘴瞎话突然蒙蔽,当然如果你真的想的话……”

“好啊。”叶修说。

蓝河倏然抬起了头。


“就是这样。”蓝河一人送上一个刚从小卖部狂奔带回的易拉罐,跟队友们老实认罪。

这事办得其实挺两边不是人的,明明都被队友劝服不要瞎作,他却还是鬼使神差跟叶修谈了,人家竟还同意了,此刻又得来跟队友商量,尴尬。

课桌前后一片鸦雀无声。

“……真搞?”韩如夜嘀咕,“老蓝啊,我们是没意见,就怕把人家大佬拖下水招人记恨。”

蓝河点头如鸡啄米:“我懂,我也是。”

苏旋冰叹了口气:“看看情况吧,我觉得肯定得反悔。无论如何你们先合练着,到时候彩排或者给老师们看啊什么的总要有个东西出来,对吧?”

“嗯,旋冰说得对。”梁易春说,“我们自己的排练也得保持住。”

蓝河手指收紧,缓缓捏扁了手里的可乐罐子。

天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人不会反悔,他此刻不安纯粹是因为生怕坑害了别人,却毫不怀疑叶修给他的回应。

正此时上课铃清脆作响,乐队众人作鸟兽散,他在老师高跟鞋哒哒迫近的声音里如梦方醒般松开了手,赶紧回过身去掏出语文课本和试卷来。

高中生的非日常生活,的确不太容易。


离艺术节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了。

蓝河宽大校服下揣着两份煎饼两份奶茶,假装镇定自若地奔进校门——叶修住读,不允许出校吃饭,他自己似乎吃食堂吃得很麻木,也没抱怨,只在某一天被蓝河分了半碗炸土豆之后眼放亮光,蓝河看不下去,自那以后便自告奋勇揽了他的晚饭代购。

“感人至深。”叶修点评道。

蓝河一手啃着煎饼一手刷刷抄着作业,叶修吸溜着奶茶做阅读。他们被特许了一节自习课的时间拿来练习,可老师也不会因此少布置作业,该赶的东西还是得赶。

而当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叶修就会掀开琴盖落下一串和弦:“开始吧。”

他们排的是首很传统的感恩主题曲子,蓝河笑着吐槽冯主任一定喜欢,而实际两人都不用心,不过是打算到能听的程度就好。叶修前几天已经把谱子练熟了,蓝河因为根本不考虑情感抒发只需要跟唱,则更加简单。这事根本用不着一节课的时间,合了两次蓝河便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乐队的友人约好打算翘了自习撬了隔壁,在旁边的琴房里悄悄等着他继续练习,而叶修也可以继续在这里练自己想上的节目,两全其美。

可不一会他便灰溜溜地回来了。

“怎么?”叶修正啃他给的煎饼,被突然开门的动静吓得把饼往谱子背后一藏,见了来人之后又呼出一口气,“你可吓死哥了。”

蓝河被他行云流水从钢琴谱背后掏出半拉煎饼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对这人最初那点高冷印象碎了一地,他愣了半天才捡回自己的声音来:“隔壁没人,他们恐怕被老班抓包了。”

他掏出手机在乐队群里问了句,没人回答,估摸是全群被拖走训话了,只能懊丧地坐回叶修旁边摸出一沓卷子来:“那、那我还是待过这节课再走吧,不然太明显了,你就当我不存在,想弹什么弹什么,我……音乐鉴赏。”

叶修乐了,手一抬一落撂下一叠音符:“正好,你每首给谈点感想吧,我就不收钱了。”

“什么啊?!”蓝河大惊,“你还带布置作业的吗!”


说是这么说,他还真乖乖做了音乐鉴赏。

他未曾这么认认真真听过谁弹钢琴,才艺大赛不能算数,当时什么都有,场面混乱,过眼即忘,他只记得狂躁飞舞的野蜂,和舞台灯光下那人如飞的指尖。

记忆里的手指与此刻跳跃在键盘上的重合了。

蓝河怔愣地望着那双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它们在黑白琴键上迅捷精确地起起落落,像灵活又优雅的鹤在水面掠食。而那双手下流淌出的旋律轻快流畅,丝毫听不出错漏,起伏也足够到位,有力时如暴风骤雨,轻柔抒情的地方便放轻力度犹如低语……

“很厉害。”蓝河听完一曲,真心实意地说,“怎么说呢,我也不懂行,但感觉……很精准,很有力吧,感情也挺到位的。”

叶修有点讶异地眨了眨眼,他翻了几页谱子:“再听几首。”

谁想到却越听越不对劲,一首两首不觉得,听多了蓝河心里直犯嘀咕——技巧与速度都十分优秀,可怎么每首的风味都有点微妙的相似呢。

可他又跟叶修还不太熟,不知他这音乐鉴赏究竟是在搞什么幺蛾子,是纯夸就好还是要认真谈谈意见,他也确实不够懂行,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出口,磕磕巴巴半天才喊了一声名字:“叶神……”

下课铃轰然作响,蓝河一口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抓着一字未动的卷子唰地跳起身来:“天啊怎么就下课了!”

叶修欲言又止,他看着蓝河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也慢慢地收起了谱子闭好了琴盖。

他想自己恐怕还是差了点东西。


翘课排练不太顺利,他们只得周末带着装备在门卫大叔狐疑的目光里摸进学校去练习,不过蓝河有琴房钥匙倒变成了好事,给他们省下校门口琴行租房的一大笔花费,韩如夜抱着预算本大声叹息:“感恩老蓝,请你吃饭。”

他们最终决定不去触碰老师们忍耐的底线,争取万一搞事成功可以不被老师们就地打死,在问了一圈不熟悉摇滚的朋友之后选定了一首讲述少年激情的曲子,曲风也相对合大众口味一点,不那么吵——毕言飞强烈抗议,说俗人们如是说便罢了咱们摇滚少年怎么能说自己吵,被蓝河一巴掌打了回去。

但这首的难度在于主唱。

蓝河深吸了一口气,他点头向身后的同伴们示意,贝斯低沉的节律奏响,接着是吉他清冽的开场乐句,然后便轮到了他——

鼓尚未切入,吉他也停了,这是只交给他的、在贝斯稳重承托着的基底之上,自由发挥的舞台。

少年人清润有力的嗓音响彻小小的房间,几乎只有人声的场合格外考验人,每一点瑕疵都被放大数十倍,容不得他出错,却又的确干净澄澈毫无矫饰,直直攫住人心。

蓝河攥紧了手,他没经过什么专业学习,此刻野路子的缺陷便暴露无遗,所以还得很多次很多次地练习,这里是这首曲子亮眼的部分,一定要尽他的全力。

几个小节之后吉他与鼓一同加入,激烈热切的旋律与鼓点将气氛高高抬起,开场的重担终于卸下,蓝河轻松下来,他转来转去,与队友们笑着对视唱着歌,可朝拿着贝斯的苏旋冰转头的一刹那,他没了声。

不知何时起,门口站了一个叶修。

所有人一瞬神经紧绷地伸手蒙住弦与鼓面,乐声戛然而止,乐队五人齐齐警惕地朝着不速之客的方向看去,对方倒是毫无所觉:“抱歉啊,打扰你们了,要不继续?”

“……”

有了观众,一群人难免有点束手束脚,蓝河更别扭,尽管他也跟叶修排过,但毫不走心,只是随便唱唱罢了,此刻在他面前排自己真心喜欢的曲子,有一种袒露真我的羞耻感。

“放轻松嘛蓝河同志。”叶修坐在琴凳上兴味盎然,“我也不是没听过啊?”

身后几人交换了个微妙的眼神。

“……不一样。”蓝河小声嘀咕。

他闭上眼睛,向身后的队友比了个手势,熟悉的旋律再度响起,他举着教科书攥成的话筒深吸一口气,加入了队友们的合音中。

叶修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戏谑的笑意消失了,他认真地打量着每一个人,有了新观众他们本是不自在又想笑场的,但贝斯奏响的刹那起,一切都变了。

而看见他要听就耳朵发红的人,和他一起排练时随意地唱着歌的人,此刻脱胎换骨。

他高声唱着诉说少年不甘的歌词,每一个乐句都用尽全力,仿佛握住的不是什么教科书卷,而是真正的立麦,这里也不是只有一个观众的小小琴房,而是他们即将要登上的舞台。

叶修怔愣在琴凳上,手指轻轻扶上光洁的琴盖,一时间关于这个老朋友的回忆涌上心头——

四五岁的小团子被逼着在琴前坐好、九岁的小不点在课后苦着脸弹着练习曲、十二岁的男孩不再被迫上课却头一次主动想弹点什么东西、十七岁的他每天不碰碰琴就哪里不太舒服……

他再一次想:我离不开它,但我是否有如此的激情,是否真的喜欢它到足以将它作为职业的地步?


“你们缺一个键盘对吗?”

那天的排练是以叶修的这句话作结的。


他说的没错,这首原曲本是有键盘部分的,奈何他们几人没这个能耐,只得由毕言飞强行改成了双吉他的谱,效果次了些,但也没办法。

但现在叶修说要加入……

一向老成的梁易春当即拍板,他是队长,全队翻这个乐队的歌最多也是因为队长是个死粉,试问有哪个死忠粉不希望百分百还原自己偶像的曲目?

没有。


自那以后晚自习的练习就变了一种风味。

学习任务压在肩上,他们做不到每天都翘课跑来练习,只得分批出场,周末时候每个人打着节拍器把自己的部分录了一遍,缺谁就放谁的录音,凄凉至极,要是四人都被班主任扣住了——那就只剩下有免死金牌的两人出练,譬如今天。

十二月迫近了,蓝河是全队最焦虑的一个,他纯靠天赋的嗓音终究不够稳定,一下课就窝进琴房练嗓,作业也能抄则抄不抄则毛毛躁躁,月考自然砸了锅,成绩一下来便被班主任拖去谈了半节课的人生。

等他狂奔而至他们的小世界,叶修已经拿起书包准备撤了。

“嗯?还以为不来了呢,怎么啦?”

蓝河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抱、抱歉啊,我考太差了,被老班暴打……”

叶修坐了下来,递给他一杯校外奶茶店的橘子苏打:“缓缓,缓缓。”

“谢谢谢谢叶神!!——等,你怎么买到的?!”

“你不给我山寨了个校牌吗,多谢。”

蓝河惊奇地望着他,被训得愁绪万千的脸上慢慢地展开一个笑来。

“你还是笑比较好。”叶修轻声嘀咕。

蓝河没听清:“什么?”

他这才醒过神来,摇了摇手:“没什么。怎么,名次掉得厉害?你哪科不太行,艺术节完了哥给你补课。”

蓝河心神一震,他以为这次这么忙,他们全队加上编外成员掉名次不可避,难道学霸的世界真的非他可想象?

“你……多少名。”

叶修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小蓝同志,你这是何苦呢。”

“……”

“不过也不重要。”

蓝河直觉受到嘲讽:“哪里不重要了!”

叶修呵呵一笑,重新坐下了。脑子好使对什么都是通用的,他已经很快适应了合成器,在他们租来的琴上轻盈地练习那几句乐句,反复地切换乐器与音效,好熟悉不同的音色。

蓝河喝了两口苏打便与他应和着唱起来,练了几遍只听音律忽地一转,他换了首歌弹,配上的是即兴的和弦,不过两个小节蓝河便听出了端倪,他摇摇摆摆地跟着唱了起来,在间奏的空隙里惊喜地问他:“你也喜欢这个乐队?”

叶修笑而不答,如此弹几句便换一首曲子,都是经典乐队的歌,蓝河总能迅速跟上,而当旋律与音色都再一换的时候,蓝河怔了片刻。

“是这首……”

叶修手下的音节断了片刻:“这首也听过?”

那是首冷门的纪录片配乐,少见地录制了不插电的版本,乐器音色沉闷圆润,人声缓慢悠长,沉郁而温柔,是放在音乐软件里都评论过不了百的那种。

蓝河却点了点头,眼底是难掩的欣喜。

“我很喜欢。”

他精准地衔接住前奏,轻声合唱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听不插电的曲子,也是他第一次期盼能和谁一起将这样的曲子再度演绎。

而此刻,和着温柔的琴声,遥远回忆里的愿望成了真,他们在歌唱的间隙里眼神交汇,看见彼此的眼中有万千星尘。


演出曲目渐具雏形,老师的审核与彩排也接踵而来。

他们放在明面上的依然是那首套路的感恩之心,音乐老师与冯主任听完对视一眼:“这……”

音乐老师叹了口气,拽着主任去旁边说了点什么,蓝河隐约听到老师唉声叹气:“跟您说了乱炖不合适嘛。”

冯主任跟她说了几句,又走过来向他俩摆摆手:“也行吧,挺好的,就是能不能再……有感情一点,感恩嘛,要用心感恩!对吧?”

两人虚心受教,回去便继续跟呆板的钢琴伴唱全然不同的激越练习。


“其实我没想到你会愿意一起。”

已是初冬,回琴房的大道铺了一地的叶子,两人踏着落叶一路窸窸窣窣,蓝河凝望着落尽枯叶的树枝,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他一直以来都不明白叶修为何会参与,还牵扯得越发深入。他已经很出色,没必要像他们一样努力向外人证明自己,那究竟为了什么?他有什么坚持想要上台的理由吗?是不是能尽自己所能帮上一把?

“嗯?为什么?”

“啊,总觉得……”蓝河赧然地笑了笑,“学霸又弹钢琴,没必要去吸引谁的眼球,搞这种叛逆举动,没准还背个警告在身上呢,多丢人啊。”

“……叛逆啊。”叶修低笑了声,“倒也没说错。”

“什么?”

“我一开始确实是想吸引人眼球的。”他坦诚地说。

蓝河一瞬睁大了眼睛。



严肃的家庭氛围里,他和胞弟自幼便被严格要求一言一行,学习钢琴也不过是为了压制顽皮性情与培养情操的数种方法之一,也方便在亲友来访时两个孩子有所表现,父母从未想过让他真的走上专业道路。

他被期望做的是好好学习、乖乖听话,长成镇定而从容的模样,考去优秀的院校与大热的专业,学成归来接过家里的重担。是一眼可见的、顺风顺水的人生。

但少年不再是淘气任性的孩子了,他已经茁壮到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

“高二了,到了该决定的时候了。”叶修眺望着树枝间湛蓝的天空出神,“但很难想,有时候也想去他的吧,不弹琴浑身都难受了,就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得了,但——”

十七岁,正是少年人将醒未醒的年纪。

在叛逆与懂事中摇摆、散漫与负责中迷茫,即将到来的重大考试逼迫着每个人都好好审视自己未来的人生——要走怎样的路,要做怎样的人,喜欢的事情是否值得投入一生,还是只作为爱好陪伴在身侧?

这太难想清了,肩上好似负着千钧担子,一旦走错便难以回头。

所以他逃离照顾细致入微的家跑来住校,为了证明足以打动人心不惜离经叛道也要上台,在发现自己缺了点什么的时候暗地里迷惘,又被不一样的生命力攫住视线,甚至横插一脚想要体会那份久违的热切。

“快要想好了。”他收回了眼神,望向身边担忧地瞥着他的少年,“走,练习吧。”



距离艺术节只剩两天,几人比临近期末还要紧张,晚自习偷偷摸摸在小群里忐忑地讨论如何自行彩排,谁来帮忙搬乐器上台,麦怎么解决云云,叶修琴房里安慰心态最不稳的主唱:“没事,再烂能有咱感恩之心烂吗。”

蓝河缄默。

他今天比往日沉默许多,一是紧张,二还被班上姑娘嘱咐了重托。

“老蓝叫叶神到时候多往咱班看看呀,我们想拍照!”

蓝河登时愣了,这是因为帅气所以想拍吗?他似乎看得有些习惯了,也不懂姑娘们的度量标准,说不出好看与否,只觉得看着舒服。

他抬眼瞄了下叶修,又飞快挪开了眼:“二毕跟老夜说一会背完课文能来,其他人难说,我们可以先开始。”

叶修被他眼神微动看得竟有一瞬的措手不及:“……怎么,我的安慰太粗暴了?”

蓝河哭笑不得:“不是啊!唉,这,其实我们班姑娘说想让你多往我班上看看,她们好像想拍照,这……这我都不知道咋跟你说。”

“就为这啊!”叶修噗嗤笑出声,“用得着吗。”

蓝河又悄然瞟了他一眼,他笑起来自信而松弛,弯弯眼睛里藏着一缕光,确实是会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不知为何,他像被那道光灼了一下似的别开了脸,然后清了清嗓,示意叶修可以开始了。

队友们的录音依次响起,蓝河深吸了口气,开口唱起那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彩排日顺利地用他们的表面功夫混了过去,两人合完一曲,站在舞台上携着手向不存在的观众行礼,蓝河握着他温暖的手,一时间有些恍惚。

“希望明天会有掌声。”他小声说。

“会有的。”叶修轻声地应答。

直至走下铺着红毯的台阶,穿过后台漫长的走廊,他们的手也没有放开。

而队友们在礼堂后门的光里向他们远远地招手:“两位英雄——赶紧!该咱们真正的彩排啦!”

他们笑了起来,向着那道光芒奔去。



免于上课的盛事到来了!

学生们兴高采烈地揣着手机与小本的漫画书走进礼堂,班主任瞅着前面少年校服口袋露出的一角漫画无奈叹气,赶着说笑掉队的学生朝里走去。

而舞台灯光明亮,后台一片紧张。


蓝河在被老师折腾着化妆,他拼命用眼神暗示叶修赶紧叫队友们也去化个妆,他不要一个人死——却见对方轻悄悄举起手机便拍了一张。

他差点没打凳子上跳起来:“叶修你干嘛!”

“哎哎哎——”化妆老师怒了,“能干嘛?坐下!眉毛画歪了!!”

蓝河偃旗息鼓,眉眼间尽是委屈,看得叶修笑了起来。

“帮你传达了。”他将屏幕朝向蓝河晃了晃,面前的人唇角眉梢慢慢也扬起了狡黠的笑意。

然后他忽地想起了什么:“叶修你删照——”

起义很快又被化妆老师镇压了。


演出井然有序地开始,谁也没发现排在当中的两个演员溜了号。

蓝溪乐队的众人总算是草草化了妆赶到后门的小树林,身后领着一干帮忙的同学,几人一见面便是一通爆笑互损,连叶修也没能幸免惨遭拍照留念。

咔嚓一声,特属于那段青春的笑颜连着尴尬的妆容、冬日的阳光一起,定格在了手机里。

“老蓝手机拿去!大春,鼓什么的,我们怎么弄进去啊?”

“先带进去再组装,咱们假装成前面校乐队的。”梁易春大手一挥,“别怕,要是被问起,就说来帮同学扛乐器。”

而后台一片慌张,没谁注意到多了几个并不在节目单上的人。


“接下来有请高二一班、高二五班的联合节目——”

叶修没给主持人报出节目名的机会。他们要演出的,不是这个。

他闭上眼,重重落下了狂想曲的第一串音符。


“等等?!”冯主任自座位上骤然立起,“叶修搞什么?哪来的鼓和电子琴?蓝河呢?这跟彩排怎么不一样?”

他身旁的音乐老师凝望着台上聚光灯下的少年,屏住了呼吸。


蓝河躲在幕布之间眺望着舞台上的人。

这首曲子叶修之前是给他弹过的,但此刻他手下流淌出的旋律变得不一样了,跟之前野蜂的一味追求高速也不一样了,变得更加动人。

他心脏不由自主跟着他手指的动作起起伏伏,随着音符的跃动揪紧或雀跃。轻柔的部分令人不觉屏息,激越的乐句又振聋发聩,蓝河紧张地攥着尽是汗水的手心——却突然被一只手从幕布里拽了出来。

“还真是你!”负责后台的老师瞪圆了眼睛,“你怎么不上?!”

蓝河有那么一瞬畏惧过,却很快平静了下来,他与老师对视着,背后传来叶修即将收尾的和弦。

“老师,弄出这么突发的状况,对不起。”他鞠了个躬,“但我们要上的。”

他转身走上了舞台。


“怎么现在又要上来一个!灯光,灯光熄一下,拉幕布,我们把他喊下来,下一个节目准备——怎么又开弹了?!”


梁易春伸手按住了校服外套一脱便准备冲上去的队友:“等等……先不上去,叶神这是要搞什么?”

一片黑暗里,轻柔衔接住之前狂想曲的尾声的,是他们都没有听过的曲调。

蓝河站在台前,在他们曾合过一次的熟悉旋律中愣了一愣,他看向叶修的方向,灯光还未亮起,幕布正拉了一半,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星星点点的闪光灯被光洁钢琴映出,像那晚他眼里的星光。

他鬼使神差地举起了话筒。


歌声响起,台下的冯主任几乎厥过去,拔腿就要往后台奔——不是说蓝河拉肚子上不了台,怎么又来这一出,这群兔崽子到底要搞什么?还能不能收场?

“冯主任,冯主任,淡定点!”音乐老师一把拽住了他,“效果挺好的不是吗?”

他们学校不是以艺术生为主的类型,文化课永远是重中之重,音乐课被别的老师抢走早已是常事,她也已经习惯于从学生到老师的轻忽,未曾想过能在校园里看见这样足以冲击专业的苗子,上次的野蜂已经够让她欣喜,谁能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之前缺少的那点感染力也被补齐。

但这孩子成绩太好了,他有太多太多选择,不必走这样一条荆棘满布的道路,她一时间竟有一点惋惜。

身旁冯主任已经无力地倒回椅子上:“不是,李老师,您觉得可以?!我就怕这群兔崽子收不了场!”

音乐老师凝望着一片黑暗的舞台,低沉温柔的旋律里像有什么东西正怦然跳动,即将喷薄而出。

她很期待。

“张老师,你快把一班五班的小兔崽子拎下来,下一个节目该开始了!什么?他们让开幕布?谁?五班的学生?不是——唉,你问他们要干嘛?他们还有别的表演?!搞什么鬼!”冯宪君拿着电话,一脸不可思议,许久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得了,开吧。你骂一顿兔崽子们,没砸锅可以勉强不用记他们过!”

恰在此时,台上的琴声渐弱,宛如过场般自然地接上了贝斯开场的乐句。

在贝斯稳重的节奏间,幕布缓缓拉开,吉他奏出开场,而在灯光骤然点亮的一刹,少年清朗的声音响彻礼堂。

充满力量的鼓点与键盘相继加入,耀眼的灯光之下,台下的一切都淹没在了黑暗中,烦人的教导主任、愁苦的老师、惊讶的同学都看不见了,他们眼中只有闪闪发光的彼此,与手中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友。

梁易春手臂灵活交错着击打鼓面,韩如夜跟随鼓点摇摆着拨出节奏,毕言飞手指在品位上飞快滑动,苏旋冰稳稳地为所有人铺出基底的音调,叶修在空档间嵌入灵活丰富的音色,蓝河紧握着立麦,唱出激动人心的歌词。

六个少年展开最亮眼的笑容,竭尽全力地演奏着,晶亮的汗水洒落舞台。


谢幕之时掌声雷动,所有人手拉着手深深一鞠躬,是对所有工作人员的歉意,也是对台下掌声的感谢。

叶修瞥见身边人脚边滴落了两点水渍,他心微微一揪,手上用力地握了握他。

“你看,做到了,以后还能更好。”


冯主任怔怔地坐在台下,脊背发麻,他望着台上久久不起身的少年们,终于是舒了口气。

另一边坐席的校长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老冯啊,这节目谁编排的?”

刚放下心的冯主任再度神经紧绷:“哦,校长啊,这个,孩子们主编的,哈哈、哈哈,我们看了看,觉得也可以——”

“喔?我就觉得这形式很亮眼!特别中间那段拉着幕布的间奏,衔接得很好啊!”校长拍了一把他的肩膀,笑着走了,撂下半句尾音,“孩子们可真是主意多,亏得你们给过了!”

冯主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李老师,您说咱们要不要批准了那群孩子的社团申请?”



“恭喜咱们演出成功!!”

烟气缭绕的烧烤摊上,盛满汽水的玻璃瓶叮当碰撞。所有人笑闹着撸串干杯,为今天成功的叛逆庆贺。

毫不出意料,他们被所有负责的老师挨着痛骂了一遍:“不要以为演得还可以就不骂你们了!有意见怎么不知道说出来?!能耐了啊你们,所有人警告一次!”

“是校级警告。”叶修偷偷告诉蓝河,“不进档案。”

生怕坑害了学霸的少年总算松了口气。

“叶神今天弹得也特别好,前面那段听得我,艾玛,震撼!”毕言飞喝点饮料都有如喝高,他啪啪拍着叶修肩膀赞不绝口,“其实吧,我觉得比上次野蜂好更多了!特别厉害!这是不是可以走专业路子了?!”

“可以试试。”叶修笑着说。

一片热火朝天里大家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哄闹着鼓掌,只有蓝河心跳忽地一顿。

他想起了湛蓝天空下,他们一同踩过满地落叶时他说过的那些话。

蓝河悄无声息地将他拽走去加串,在无人的冷柜前他终于问了出来:“你是不是……”

“对,我想好了。”叶修给自己添了几串肉,抬头望着他,眼里含着笑意,“谢谢你们,这次演出很开心,久违的开心。”

打小老师便教他要享受舞台,可漫长的练习磨去了新奇,喜爱在经年的习惯里缓慢生长,令人无法察觉,他差一点都要以为自己对舞台麻木了——但不是的。

当他一个人奏响乐曲的时候,给歌唱着的少年轻缓伴奏的时候,和乐队一同演绎出不一样的活力的时候,他在由心而发的雀跃里决定了一切,他根本用不着打动谁,首先要打动的,是他自己。

只可惜在选择崭新道路之时,有的际遇刚刚开始便要暂时告别。

“不过……说好的补课恐怕补不了了,抱歉啊,今天你的串儿我请。”

蓝河拿串的手一滞,然后慢慢地收了回来。

“加油。”

五味杂陈间,他许久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也要加油。”他又喃喃道。

“我可以的,你也可以的。”

“那行,串……我现在不要你请。”蓝河咬着牙关说,难以名状的难过淹没了他,他眼睛酸胀,有什么不争气的水滴又要落下来了,“等你、等我们都做到了,做好了,咱们一起吃串!”

“好,说定了。”


明明是摸不清标准也说不清限期的约定,他们却毫无理由地相信着彼此相勾的小指——

会再相见的。



尾声



蓝河刚下班便自城市的另一端匆匆赶来。

毕言飞已经到了,正蹲在酒吧门口,打着电话朝他招手:“老蓝到了!旋冰你还多久?——哦,行,好,那个大神啊?据说他不会跟我们汇合的,直接台上见。”

“什么,这么牛的吗。”蓝河疾步走来,神色震惊,“他就听了录音而已啊,直接上台合作?真的可以吗?!”

“据说都是这么合作的,别的乐队也说是这样,但效果都很好。”毕言飞啧啧称奇,“很神秘啊这人,演出从来缩角落戴口罩,没谁知道他真名,而且是个神出鬼没的大忙人,没时间跟人一遍遍合,但这种模式也能保证质量,所以名声口口相传……传到了我这里。”

他们顺利趟过了青春期的河流,一直没有放下喜欢的事情,但也没有当成职业,只作为工作之余充实生活的爱好。好在蓝溪乐队仍在,只是改作BlueBrock假装洋气,当初的队友也依旧,韩如夜去苦学了键盘,蓝河兼起了节奏吉他,硬是把小小乐队撑得五脏俱全。

不过坏处就是总有难两全之时,近来韩如夜加班爆了肝上不了台,这次曲目键盘又不可或缺,他们不得不找了个神秘外援——就是毕言飞口中的大神了。

“行吧,希望没问题,大春呢?”

“大春进去装鼓了,啊——旋冰!大冰!你特么总算来了,走走走要开场了!”

三人冲进后台,蓝河挎上吉他,慌里慌张地喷了两把摩丝将头发拢了半边上去:“新造型,行不行?酷不酷?”

毕言飞沉痛地扭开了脸。


演出即将开始,他们迅速调好了音,从休息室里鱼贯而出。走廊对面走来一个戴着口罩的青年,他背着琴包,与他们擦肩而过。

听过口罩传说的毕言飞和蓝河一同敏感地回头,毕言飞只愣了一下便看向蓝河,挤眉弄眼着暗示那是不是那个谁,却见蓝河失了魂般扭着头站在原地。

“怎么了?”毕言飞不明所以。

那人听见有人说话稍稍顿了顿,却又脚步不停地向休息室走去。

蓝河望着那个人的背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擦肩而过的片刻间他看见了他的眼睛,那一瞬他想起数年前谁眼里的一条星河。

但也太可笑了,是否只是青春期漫长的执念到了孳生妄想的程度?万一不是呢?说出来毕言飞怕是要笑死他吧?

然而小小琴房里自在的合奏、干枯落叶上并行的脚印、舞台上交握的双手、钢琴上映出的星点闪光和冬夜里毫无意义的约定一瞬间淹没了他,就算是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试试看。

蓝河试探着将手指放上品位,轻轻弹出一个小节来。

那是在狭窄简陋的琴房里、在失去灯光拉上幕布的舞台上,他们曾一起弹过唱过的那首歌。

背着琴的青年陡然站住了。

蓝河预感到了什么,他没有停下,而是缓慢地弹完了前奏,轻声唱了起来。

那年冬夜里硬撑着没有落下的水汽再度氤氲在他眼中,可此刻他的嘴角扬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走廊尽头的人缓缓回过头来,弯弯笑着的眼里载着万千星辰。



END


蓝溪乐队的洋气(?)译名是直译bluebrook→要搞rock!→bluebrock的魔改,瞎改的,所以老叶接到联系根本不知道这是认识的人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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