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蓝]跨越千山万水

亚说可以发了,我就来发混个更!这篇收录在叶蓝合志《Stay With You》里,还有些余本在:戳我,喜欢的姑娘欢迎买买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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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盘指针来回晃荡许久最终慢慢静止向西北,蓝河攥了攥手里的圆盘深吸一口气将它揣回怀里,握上光剑踏进飞机。

机械大鸟载着人类飞过城郊安宁的萤火山谷与战火覆盖的荒芜平原,直到凛冽山风卷起冰渣雪花扑上蓝河的斗篷,他撑着机舷跳出飞机,立在高高的登机台上在风雪之中打量这座北方小城。

这次又在哪里呢?他叹了口气眺望林立的房屋与苍茫的雪原,又抬手看手中的小小罗盘,指针摇摇晃晃渐渐落定方向,又是新一轮追逐的开始。

哎,叶修。

 

他也说不清楚他跟叶修是个什么关系,非要找个比喻大概是猫与老鼠,可真要这么说,这个“老鼠”强得未免有点不对盘。

……再说了,哪有跟老鼠谈心的猫呀。

 

罗盘最终的指向落定这间城郊山谷的小柴房,蓝河匍匐在窗外许久,终于一个伺机翻进窗户,迅疾扫视四下还没来得及定下目标抽出光剑就——

“哎呀小蓝,你怎么又来了!”

你看看,谁家猫和老鼠是这样的。

蓝河抿抿嘴,俯下身执剑冲上前一个落凤斩击出。他早下好决心不再受叶修干扰,上来就打,打得过就完成任务,打不过就光荣牺牲,哪有那么多好说的。

可叶修从不给他这种机会,他撑开那把怪伞如同骑士的盾牌将攻势轻松化解,然后武器形态飞速变化,一个陷阱扣落下在蓝河正要踏足的地方下一秒把他锁个正着,只能眼睁睁看那个一身混搭的混蛋一掀斗篷跳出窗外。

又逃了!

蓝河恼怒地挣了几下无果,干脆拔剑两下砍落脚上的锁扣追出门去。他原本以为叶修一定已经消失在风雪之中,可那人却就站在窗外的雪坡上一动不动看向天空。

他怔愣片刻朝向叶修视线的方向望去——夜晚灰黑一片的天空只有雪片飞落,远方倒是似乎有城市的微光,一切稀松平常。这人是怎么了?

蓝河看着他,眼神仿佛征询,可叶修只是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就一个转身绕向屋后,暗红斗篷在风中扬出纷飞雪片的轨迹。

“靠!”蓝河暗骂着连忙拔腿追去,恨自己不争气又中了他的套。

 

被委以追捕叶修的这个任务已经半年,跟大魔王追追跑跑也已经快要半年。从大陆南方的沙滩大海一路弯弯绕绕追到北国小镇,叶修乱七八糟的招数他也见了够多——瞎贫、胡扯、烟雾弹,无数次几近重复的耍弄却都在蓝河身上屡试不爽,中心思想大概就是懒得跟你打。

蓝河也要气死了:瞧不起人吗,我就非追着你了。

不过他还以为追逐游戏就要这么转战到房前屋后,叶修却没转几圈就又钻进柴房。蓝河莫名其妙于他的举动,可最终还是老老实实贴近门口,稍微探看没有埋伏就推门冲进。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叶修没有跑也没有藏。他就站在房中,提着此刻唯一的光源——原本挂在屋顶的小小油灯里火光跳动,在僵持的他们之间烘出不合时宜的暖黄光芒。

“……你要干什么?”蓝河握着剑警觉地问他。

叶修笑了笑闭上眼睛,蓝河正想趁势出击,可他飞速念出冰冻的咒语,油灯骤然熄灭。

突然失去光源让蓝河无所适从。他到底意欲何为?蓝河搞不明白,只能惊慌地本能挥剑朝向印象里叶修在的位置,毕竟两人都在黑暗中他也不一定是下风。可提前闭眼适应黑暗的叶修轻松抓住他的手腕制住他,形势骤然倒向一边,蓝河用力挣扎却都最终只能被叶修一路压制按在墙角动弹不得。

蓝河背脊抵在冰凉墙壁上,城镇的光芒点亮不到这里,雪原的寒冷伴随黑暗侵入柴房蹿进脊柱,风雪在窗外呼啸,只有叶修抓住他的手还有安定的温度,暖意就那么一丝一缕地攀上手臂来,让人迷迷糊糊依赖得不想挣脱。

贪恋温暖了几秒蓝河就警醒过来,发力要挣开他,可叶修的力气比他以往交手时感受到的都大,直直把他按得蹲伏在地。

“别动,龙来了。”他强硬地把蓝河圈在身下,低声说道。

下一瞬间窗外风雪肆虐的声音骤起,窗外的黑暗突地被火焰的红光驱散,蓝河睁大了眼看向小窗外,一条火龙正大张翅膀滑翔过天际。

真的是龙!

他不可置信地看回叶修,传说中大魔王的脸庞被窗外的遥远火光笼出一圈暗红的轮廓来,正有点无奈地勾着嘴角看着他:“这下信了?”

“可你——你不就是龙吗!!”

静寂雪原的一点动静都被放到无限大,正徘徊于柴房附近的龙敏锐地转过头来。

“我擦你别喊啊……”叶修还没急完一道龙息就扑上房顶,木头呼啦燃起熊熊火焰。最安全的庇护所眼见着要化作蒸腾热气的牢笼,他连忙拽上蓝河逃出小屋。

原本夜色里安宁静谧的雪原此刻已经面目全非。松林燃起冲天的大火,厚雪一点点融化露出枯草碎石,而那些龙,蓝河从未见过的龙,正招摇着四处喷出炙热的龙息,破坏着他们守护的这片土地。

“小蓝,咱别打了。”叶修深吸一口气看向天空,被龙息染得通红的天幕上三只龙正从不同的方向闻声飞来,“先对外。”

蓝河还在初见龙的震惊里,忽然间感觉到叶修站到了自己身后,他连忙惊慌地闪开,可叶修却只是自然地凑向他的方向与他脊背相抵,毫无嫌隙地朝他交出防卫最薄弱的后背,仿佛他们不曾敌对。

年轻的剑客突地沉默了,然后他缓缓举起光剑。

“好。”

 

蓝河已经不止一次地想,他究竟算哪门子的追踪者,一点都不爱岗敬业——从普通追捕到莫名其妙地一点点了解,现在还并肩作战。

他一直都听说人可以与龙战斗,可这种事情,都应该是那些大名鼎鼎的绑定搭档——比如黄少天喻文州什么的,才有资格踏上前线,而就算这种情况一般对上的也至多两只。

而他们根本就不是搭档,更不可能有搭档才有的互相治愈的能力,现在还得面对气势汹汹的三只龙。

蓝河只好抿着唇拼力出击,可好不容易合力干掉了其中一只,他就已经有些软了双腿,带了旧伤的手腕也隐隐疼起来。蓝河顶着昏胀的头一个三段斩击向面前的龙,又无力招架另一只吐来的龙息,正无措时叶修一个撑伞护住了他。

——完蛋,不光并肩作战,这下还要被追缉的对象保护了。

炙热的龙息被加了冰霜咒语的伞面拦在防护之外挡住了最大的伤害,可就算如此热浪依然灼着他们的身体,蓝河心底拼命骂着自己没用,身体却不听使唤地越发迟缓。

叶修瞥他一眼朝他伸手似乎想扶他一把,蓝河却不肯示弱地拍开他的手,艰难地自己站起来。就算是临时合作的关系,他也不愿意连这都要靠叶修的帮忙。

而等到灼热的龙息终于散去,蓝河顶着头昏脑涨翻身出叶修的庇护,踏着那把伞高高腾空,朝面前的龙挥出拼尽全身力气的一剑。

转瞬之间的情势变化让叶修也惊得呆住,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只看见一道银光斩落,火龙嚎叫着倒下。可蓝衣的小剑客却也在最后一击里耗尽了全部力气没了意识,重重摔落在雪地上。

“蓝河!”

 

 

 

 

意识抽离的一片黑暗里渐渐晃出特属于夏日的蓝绿光影,然后越发地具象成碧蓝天空下摇曳着的芭蕉叶子,蓝河想起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叶修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叶修叫啥名字,联盟给予他的任务书中通缉的是他对外的名号——君莫笑。

“君莫笑的身上流着龙的血液,却一直藏在人类之中像一个普通战士般活动了这么多年,要不是他不小心露出原形我们甚至都不会发现,这确实是我们的疏漏。”联盟的使者面色沉重地交予他任务书卷,“龙性本恶,它们是人类自古以来的大敌,我们却放任君莫笑在人类重要的战士中隐藏这么多年……现在他还逍遥在外,我们深感抱歉。但是我们发现了你,蓝桥,你很特别,非常适合为我们全体战士拆除这颗危险的炸弹。”

——蓝桥,你很特别。

蓝河眼睛亮亮的。

说起来真是很怪,身边的人似乎都各有厉害的部分,身负着各种任务为人类而战,可扫遍回忆,那些过去仿佛总是隔了一层纱看过去般蒙昧模糊,他还从没有过这种被重视的经历。

所以终于被派下重要任务的蓝河紧张又雀跃,带着急于证明自己的激动还带着一点对君莫笑的茫然,他踏上罗盘指示出的路途。

 

而兜转千山万水他来到这里,南国芭蕉的绿影正晃荡着挡他的视线。在叶片的缝隙里他隐约看见那个身上有着龙的半血的人正坐在酒馆里,身边靠着那把传言中的怪伞。

这就是龙啊!蓝河心想。

就算化形也语言不通,所以龙族虽然有这个能力也鲜少变作人类。不过君莫笑显然脱离常理认知,他翘着脚叼着烟,跟老板点菜流利自如。

——果然跟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甚至没法让人联想到联盟使者所描述出的罪大莫及形象。如果非要说的话,这家伙光是看就会觉得大概稍微比一般人要……烦一点吧。

蓝河都被自己莫名而起的奇怪认知逗笑了,随即又收敛心神仔细打量君莫笑,盘算起要如何接近他。

使者给他的任务是尽量活捉这个人,“要通过他挖出可能存在的更多卧底”,那么自然不能在一开始就撕破脸,伪装去他身边说不定倒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他开始揣摩一个隐藏于世的大魔头会愿意接近怎样的人——强大的?自己不算太强吧;邪恶的?他扯了扯嘴角想邪魅一笑,自己先被自己吓得破功。想来想去蓝河被一连串儿的自我否定搞得萎靡得不行,得,不是当戏子的料还是甭装了,最后还得花钱好干事。

他避着君莫笑的视线沿着墙根摸进酒馆一旁的旅店,拿出一袋金币朝着老板微笑:“烦请您……帮点小忙。”

 

暮色渐起,蓝河终于得到老板“君莫笑来了”的情报,开始端坐在窗边故作深沉地举酒看海,他还真的有一种自己即将上阵碰瓷的罪恶感。

不一会脚步声就传来,接着是钥匙窸窣碰撞再插进锁孔开门的声音,蓝河调整好思想感情,做出每一个被陌生人闯了屋子的人都该有的表情,深吸一口气,一脸惊异地回过头去。

果然是君莫笑。那人也睁大了眼看着他,眼里满是震惊,大概就算是半龙血的大魔王也没遇见过这么不靠谱的店家。

“你是谁?怎么有我房间的钥匙?!”蓝河抢先嚷嚷起来占据上风。

“你——”

君莫笑话说了半截生生卡住,他怪异地看着张牙舞爪的蓝河仿佛看异世界的生物。刚好老板抱着被子路过,蓝河连忙朝他喊:“老板,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怎么能进我的房间?!”

老板配合地跑来一看:“哎呀客人对不住!您房间多了把钥匙,我以为这间没人就登给这位后来的客人了——”

“你怎么这样呀!”

他们一唱一和地吵起来,君莫笑在一旁盯着他一愣一愣,最后老板做出服软的样子,打了折求着蓝河就着这个两床的房间收留“新客人”,蓝河佯装生气还多砍了价才肯答应。一切就这么乱哄哄地定下来,等老板终于离开,房间再次安定的时候,这里已经要住两个人了。

“等等。”君莫笑好歹开口了,“你们吵得这么激动,我答应跟你住这了吗?”

“……”蓝河哑火了几秒,又赶紧撑起刚才的气势来,“爱住住不住走啊!反正我折扣都拿到了!”

君莫笑看着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他把行李往蓝河干干净净的床上一搁然后拍拍手:“住住住,打大折是不,你房费多少,我就跟你对半摊了啊。”

“……你。”蓝河盘算了一下自己刚才贿赂老板的钱再加上根本没打折的房费,差点两眼一黑。

传说中的君莫笑怎么是这种人啊!

 

虽说魔王的形象崩坏了,计划还是要执行。蓝河等君莫笑收拾好东西后故意叹了口气摇摇头,大度地朝他举起酒杯,一副豪气万丈的模样:“兄弟,虽说认识的方式稀奇古怪……可好歹住到一个房间就是有缘,看你也累了一天,来喝一杯?”

君莫笑看着他笑了:“好。”

蓝河招呼他坐下,给他之前就抹过药的玻璃杯里倒上酒:“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叶修。”他坦然地说。

蓝河脸上掠过难以掩饰的惊讶,他连忙低头遮挡,光盯着自己手里的罗盘迷茫地眨着眼。叶修?不是君莫笑吗?

“那我就叫你一声叶哥啦。叶哥,你叫我蓝桥就成。”片刻蓝河还是回抬起头来眯眼一笑,举起面前的酒杯朝对面的人示意。两人相视一笑,一同饮下了这杯酒。

无论如何,罗盘的指示应该是不会错的,先放倒他再说。

……

不一会蓝河自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一次见到叶修蓝河也懒得掩饰了,直接稍微埋伏片刻就挥剑冲出,叶修闻声本能举伞化去攻势,一定神才发现是他,立马就是一脸“怎么又是你”的表情想跑。

“君莫笑你——你别跑!”

蓝河就这么随便涨气势般喊了声,叶修还真的站住了,嘴角挂着似有非无的笑意:“哎哟?行,我不跑了,不过不是叶哥吗?”

“……”蓝河哽住了,他想起那晚他微微笑着叫对方叶哥,脸突地就一红,剑在空中停滞片刻又重新注了力挥向叶修,“还说这么多干什么?你肯定也知道我不是来跟你套近乎的吧。”

“嗯?我怎么知道,我可感觉有人那天晚上可巴巴地想跟我示好呢?”

“你——”蓝河气急,越发加快的攻势却悉数被叶修挡下,好不容易抢得一击,他义正言辞地架着剑朝叶修宣告,“你注意一点,我是来抓你的!”

“哦!”叶修一脸恍然大悟,他举伞将蓝河的一剑崩开,然后瞬间大伞化作机械旋翼带着他飞出老远。

蓝河正要追上却被一个丢出的烟玉糊了一脸雾气,视线再度清晰的时候叶修已经没了踪影,他跑了两步又丧气地停下,赶忙去掏他赖以寻找叶修的小罗盘,可这种近距离的寻找罗盘显然不好使,指针晃晃悠悠就是指不定一个方向。

而当指针渐渐停下蓝河也明白,那是叶修已经跑远了。

 

蓝河其实拿到任务作过很多设想——暗中埋伏算计或是直接激烈一战什么的,他可没想到会是这种你追我跑的样子,什么事儿啊。

可他又能怎么办!只能跟随罗盘的方向,踏过掉落露水的醡浆叶片与勾卷裤脚的水莎草杆,追遍一整个大陆。

就这样他们无数次地相遇又分离,总是蓝河好不容易找到他,稍打几下他就虚晃一枪跑掉,然后再是一轮艰难的寻找。

 

——叶修究竟是怎样的……龙?还是人?

渐渐地,蓝河有时候都在与他对峙的过程中迷茫。他能感觉到叶修的身手不同于常人,尽管实力似乎被隐藏他也大概能看出——起码自己与他是没得比的,他的战力评分说不定能与那些扬名大陆的战士们持平:七分……或更高。

可就算有着如此的战力差别,叶修却从不肯与他好好交战,也从未下过一次狠手,更没在他面前露出过龙的真容。

有时他都开始怀疑叶修是否真有龙的血统,他一点都不像人们认知中的大魔头般冷血无情,反倒总爱在交手间还跟蓝河开几句玩笑扯几句闲聊,言语间流露的气质欠扁烦人,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自来熟得都开始喊起他“小蓝”。

他最开始的认知还真没错,叶修真是比普通人都要烦那么一点。可除此之外他似乎又和身边的人类毫无差别,甚至在追踪的过程中路过未平定的城郊,他还会看见叶修如同普通人类战士一样顺手一揍与龙为伍的变异精灵。

蓝河看不懂他的立场,他要是跟龙站在一边,那为什么还要打与龙同一阵线的变异物种?

而他一路追去,也渐渐看出叶修并非单纯地逃跑,而是也在联络着其他事情。他有时可以远远跟踪到叶修与不同的人见面,他们与叶修攀肩玩笑如同信任多年的老友,又在听完叶修讲述什么之后露出各异的表情。

 

他也偷偷跟踪叶修会面过的其中两人,长发青年不管不顾地勾着戴眼镜的斯文少年的肩露出大大咧咧笑容,他们走出与叶修会面的酒馆,顺手在一旁的每日榜单揭下新一天的屠龙任务。

明显是一对挺敬业的搭档战士啊。

这样的人愿意交予信任的叶修,真的是那些肆虐大陆、毁灭生灵的龙的后代吗?难道是联盟搞错了?罗盘指错了?叶修并不是那个君莫笑?

就算知道自己的想法或许太单纯,蓝河依然想要找他问问清楚——为什么不与自己光明正大地交手?他真的是君莫笑吗?是君莫笑的话……

他又真的像龙一样坏吗?

原本非黑即白的世界渐渐被一连串的问题划出微妙的灰色地带,蓝河心情复杂地来回飞越城邦之间继续着追踪。可有了乱七八糟的心思,他也渐渐改变昔日简单粗暴的出击方法,而是开始揣摩着叶修的心思设下有些笨拙的圈套。

 

 

笨拙又怎么地了,有效就好!

“我靠。”叶修背靠着窗户瞧着他,一手还伸到背后去扒窗子的锁扣却半天都打不开,“小蓝,很可以啊。”

他也明白了蓝河的心思,先封死了窗户再设计路线引他进屋,意料到他必定选择跳窗逃跑于是装出处于下风的样子,把他带到死角的窗边再一举反击,还真是……

蓝河抿唇一笑拿剑抵在他脖子上,四路观望着防住他再动手脚,眼里有着一路过来他都见惯的认真执着:“追着你跑了这么久,也该有点长进了对吧。”

“不错不错。”叶修夸他,又瞥一眼脖颈上泛着微蓝光芒的剑,“所以现在你要干掉我了吗?”

蓝河眼神有些迷茫地看着叶修,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不……”

非要如此泾渭分明吗——要么抓不到,要么就要干掉?

“我……”蓝河踌躇着要不要说出口,他想要问的事情对于一个追踪者实在太僭越也太失格,明明只要抓住他铐上镣铐带回联盟就可以的事情,他却非要弄得如此复杂。

“怎么,心软了?”

蓝河重重把他往墙上抵了一下示狠,语气也凌厉几分:“我只是不想伤及无辜——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君莫笑?”

“是啊。”

叶修答得干脆利落,让蓝河也有几分吃惊——还带着“叶修也许不是君莫笑”这个美好幻想破灭的些许失望。

既然答问如此干脆,蓝河也微皱着眉头继续问:“那你确实是龙的后代吗?”

“对,你很清楚嘛!”

蓝河沉默了。他隐约感到接下来的答案不会是他所期望,他或许真的必须与这个人为敌。

叶修却笑了,尽管不占丝毫上风地被制在墙角,他却一点不怕蓝河抵在他致命处的光剑般,自然地伸手拨弄蓝河被汗水濡湿的刘海,“不够格啊,小蓝。”

突如其来的越界接触把他惊得本能一跳,而思维跟上之后蓝河还没来得及害羞就心中警铃大作。光剑已经跟着他的动作脱开叶修的脖颈,而还没来得及回压制住叶修,对方就已经夺回主动权脱出墙角。

没关系,只要能够堵住出口他也逃不掉。蓝河稍定心神,冲过去守住塔里旋转楼梯的梯口执剑与他对峙,可叶修却朝他扬起嘴角笑笑,撑开伞来化作旋翼,直接纵身跳下高塔的梯井。

作弊!使剑的蓝河哪有这种技能点,要是跟着跳下必死无疑。而蓝河才拔腿追了两层叶修就没了踪影,他撑着栏杆苦不堪言,心说早知道该选个更小的塔让他的伞撑都撑不开,可是……

唉!又有谁像他这么多鬼主意。

而从全身紧绷的备战状态放松下来,刚才被触碰过的地方这才后知后觉地灼起热度,蓝河硬撑着面无表情了半天最终还是埋头进臂弯里,只有露在外面的耳朵尖烧得红透。

这种时候他倒宁愿叶修瞎贫胡扯烟雾弹了,这又算什么啊——

不择手段的混蛋!

 

 

 

 

自此之后蓝河就不想再给他好脸,每次失败就又回去苦练剑招琢磨战术,再追到叶修则一见就上去开打,用尽全身计谋地拖住他能多打几下是几下。

这其间蓝河再不肯理他的搭话,可叶修却丝毫察觉不到他的不满情绪般一如既往与他时不时闲扯,蓝河不说话那他就一个人扯。

想来他也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是敌对的关系却仿佛使性子般想让对方为之前的不端行为道歉,可叶修凭什么要在意他开不开心?蓝河都不知道自己生这个气有什么意义,特别是在对面的人还毫无所觉地继续跟他聊着天的时候。

可尽管蓝河不愿说话,让他们现在的交流仿佛单方面的絮絮叨叨,他也并非真的不听。流于表面的那些关于天气的随口抱怨、关于见闻的无心感慨里,总是时不时藏着一两句关于叶修自己的事情。

——他嗜烟成瘾,他曾有一个搭档,他的家乡也在大陆的王城,他抢得一手王城附近的任务单都快要招人嫌……

蓝河知道这种信息往往最趋真实,他收集这些细碎的言语仿佛沙海拾贝,再把它们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组成他所不了解的那个“叶修”。

可这个形象与史料里记载的少数半龙血人类太不一样了,反倒更像一个普通的人类战士,蓝河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叶修故意展现给他的一个虚构的形象,好让他放下戒备停止追踪。但真要是虚构,有一点明明就毫无必要啊。

那个“曾”有的搭档,发生了什么?

 

 

“你最近好像很不想跟我说话啊?”

蓝河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他先前把叶修逼上断崖,却被对方的隐身戏法搞得以为追丢,而现在他都已经丧气地开始蹲地上总结失败经验,那人却从隐身掩护里显身出来,他一抬头就看见叶修撑着伞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

蓝河突然就被笼罩进伞下的小小世界里,倾盆大雨骤然间停歇,他没去管脸上狼狈的水痕,仰着脸与叶修愣愣对望。

“怎么了你……”居然没有像往常般跳起来跟他继续追着打,叶修都有几分诧异地伸手揉揉他的头,“伤着了?”

又是这种亲密得过了界的动作。蓝河生气得要拍开他的手,可又转念一想:他都能这样玩我,我干嘛不能这样对他!

他酝酿了一下,追逐过程里埋藏许久的那些真实的委屈还真就浮上水面来。他摇摇头又直直地瞅着叶修,那人好笑地蹲下来给他打着伞:“那咋啦?不打我了?”

“好累。”蓝河说,“我不想跟你斗了。”

说是要耍叶修,可话一出口却带上了发自真心的疲惫。

“哦。”叶修带着笑意听他说着。

“你跟我回去行不行啊?”蓝河垂下眼,一点都不怕叶修地伸手扯住他的伞坠把玩。

叶修没管他瞎玩的手,一双黑眼睛沉静地看着他:“回去会怎么样呢?”

蓝河突然没了底气。史料里的那些案例结果都不怎么样,他真的不知道把这次把叶修带回去联盟又会怎样处理,只好闭着眼瞎掰:“嗯……大概会公开审判下吧!你人不错,我会帮你说说话的……”

叶修笑了:“你都追我这么久了,肯定资料也查了不少,知道联盟以前都怎么解决半血龙人的吧?”

蓝河沉默。

“所以你要是觉得我人还不错,那就别追我了呗,装作打不过负伤回去交差吧。”

叶修拍拍他的肩作势要走,蓝河连忙拽住他的伞坠:“那不行!”

“又怎么?你不是说我人不错吗那还不肯放我走,骗我的?”

“我……”蓝河踌躇了,跟自己一直追捕的人这样讨价还价也太奇怪了,可长久以来的那些坚持与其间的委屈今日都被翻出来曝露在外,他实在忍不住要说出来,“可这是我的第一次任务啊!”

叶修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就像每个人听说他这是初次拿到任务时一样的表情,蓝河一下难受起来:“……你别这样看我行吗?”

“不是……”

“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也不明白怎么就是我一个人被留到现在。”他难过地低着头看着地面的砂石,无意识地紧攥住叶修的伞坠,语气里满满的不甘心,“明明我也不弱吧,可之前却一直都找不到搭档,只有一个人,也就意味着不会有人愿意把任务给我……”

叶修没说话,蓝河低着头感觉着沉默正在他们之间游走,吐露心事的尴尬随着气血消退而卷上心头,可突然有谁温暖的手掌揉上他的头发,仿佛安抚受伤的小动物。

那些躁动不安的委屈与气愤还有无处说的孤独突然间都没了踪影,心脏重新安定搏动,他也渐渐恢复冷静。

可刚清醒蓝河就想揍自己:明明开始想的不是要下个套么,他怎么还真跟叶修谈起心来了?他连忙端正方针,伸手拉下叶修就不肯放了:“别摸!”

“哦,那你放开我啊。”叶修微微一笑瞅着他。

“不放。”蓝河从暗处扯出镣铐迅疾地扣上叶修的手腕,自己则抓住另一头,带了几分歉疚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了……”

叶修不可置信般大睁了眼看着蓝河,随即也迅速反应过来,空着的手收伞化矛,一个连突击出的力道让他反飞向崖外。

“喂!”蓝河惊慌地大叫,他可没想到叶修会用这种拼命的方式。他连忙扯住那根维系他们的镣铐链子想要把叶修拉回来,可用力连突的反作用力大得惊人,几乎要带得他一起飞出去。慌乱间镣铐在他手腕上啪嗒落锁——

好了,这下不是几乎了。

 

叶修一手搂着蓝河一手举着机械旋翼,蓝河那只跟他绑一起的右手别扭地转在身后发着疼,他心有点累地攀着叶修:“我感觉我手腕断了。”

叶修想摸摸他腕骨可姿势不利,只好光说话:“其实我手腕也挺疼——哎好好好你别瞪我,等会下地了我给你看看……哎,你说你干啥要拉我啊,真以为我要跳崖?”

“我善良。”蓝河没好气地说。

他俩正以着一种奇异的抱姿拉着千机伞,在崖下被风带得飘飘荡荡着缓速下降。蓝河心想自己真是傻,怎么千钧一发的时候还真就忘了这人使得一手好降落伞,还非傻乎乎地去救他。

“你善良,你善良你还使计诈我。”叶修呛他。

蓝河没声了,半天才憋一句:“我也不想……唉,算了,不跟你说了。”

“怎么又不跟我说了?之前不是好好的……”

“我、我干嘛要跟你谈心啊!没意义!”

叶修低头看着他笑了:“别,我觉得挺有意义的。”

蓝河突地就脸红了,他别开脸去看地……不不不太高了太吓人了,缩得小小的湍急河流与怪奇巨岩看得他眼晕,还是看回来吧。

叶修看着怀里的小剑客羞愤地别开脸又面如土色地转回来瞪他,嘴角扬起暖融融的笑意。

 

 

 

 

好不容易他俩悠悠落地,就算蓝河再不甘心镣铐也终于解开来。

叶修稍微摸索他的腕骨似乎真不对劲,蓝河就一路沉默地看着叶修掏出身上一两瓶常备的药膏,再随便扯了两缕披风布给他做应急处理。叶修看着他的苦瓜脸忍不住逗他:“你还嫌弃,大陆第一战士的披风给你当绷带。”

蓝河好奇地抬手看那缠了一两圈的暗红绣了金线的布料,上面还隐隐感受得到魔力的流动,果真是块上等的披风。

“你这么厉害?”他也懒得跟叶修划清界限了,百无聊赖地看他绑绷带还不如聊聊天。

“不是联盟认证就是了,大家私下比出来的。”

“哦。”蓝河笑了,“有点惨啊……”

“惨什么惨,哥当年差不多揍遍现在那些大名鼎鼎的小战士们。”

“真的假的?!嗯……和……你的那个搭档吗?”蓝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他。

“嗯,真的,你问问他们就知道。”叶修仿佛毫不介怀般微笑,“厉害吧?”

“厉害。”蓝河真心诚意地说,“那……他呢?”

“他啊……”叶修看着蓝河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蓝河有点难过地低下头,他知道这一般都意味着什么。

“……等等。”蓝河沉默半晌,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修,“你不是因为你搭档的事才反人类吧!”

“想什么呢?!”叶修哭笑不得,两下打好了结抬手崩了他额头一下,“你不是说我是好人吗,我怎么又反人类了,你坚定一点行不?”

“我跟你是对头好吗!别跑!”蓝河跳起来,没出事的手着急着想要铐上叶修却得不到另一手的协力。他只能眼看着叶修几步跳过小河在对面朝他笑,气得直跺脚,可伤了右手,蓝河现在连剑都提不起来,更别提跟他过招了。

“这种时候都不跑什么时候跑!还有,别对头了,先好好照顾自个儿吧!”他朝蓝河喊。

 

追与逃的五个月就这么戛然而止。剑都拿不起来还追什么追,蓝河垂头丧气地吊着伤手坐上火车,慢悠悠摇回王城,回到他阔别已久的住处。

也不知道他神出鬼没得都没给他留什么印象的室友又去了哪,一打开家门就看见那位的房门紧闭,而家里落满了灰。

大概也出任务去了吧。

之前身负任务满世界跑着追叶修,虽然又累又烦却的确充实,现在突然一下被手伤拖回到这样的生活状态——身边人都匆匆而行而自己一人无所事事,蓝河感觉惆怅扑面而来。

他叹了口气大致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买生活用品,临走时顺手一摸信箱看有没有账单,却真摸出一封信一样的玩意,他奇怪地扯出来一看:

——我去想办法给他们解释,你放心好好养伤,别乱跑了。

字挺不好看还没落名姓,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刚与他分别没几天的叶修。

可是“给他们解释”?叶修已经承认了他有龙的血统,那解释什么呢,解释他是个……好龙?

一连串事情下来他的确不觉得叶修有多坏,可就凭这些向联盟申辩?蓝河都摸摸鼻头笑了,他还以为就他一个人有这种挺天真的想法,没想到叶修也……

而不多片刻蓝河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他发现叶修跟他并不一样。他想起那些叶修在城邦之间奔走联系的人,或许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些叶修种下的藤蔓正生长攀缘。

五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可能真的足够缠缠绕绕上某些固执的认知将其一点一点瓦解——像是那些对龙族的仇恨、对旧规的僵守……

也许,也许。

可一切尚不确定,那人就能如此笃定地给他传信。这也还真是他的个人风格,就算是在被狼狈追击的过程中他也总是那样……坦然自信到无所畏惧。

 

不过也不知道这人干啥还要专门写信过来知会自己一声,蓝河拿着信有些茫然地抓头。微妙的被信任感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可没准又只是逗逗他玩?要不就是安抚伤员?

鬼知道叶修怎么想他,他们一路下来居然都莫名其妙地对彼此有了几分了解,某种意义上说不定还真算是朋友?

蓝河笑了笑,摇摇头不想琢磨这些。他把信揣进衣兜走向集市,而没走两步就突然愣住。

——等等,叶修怎么知道自己的地址的?!

 

 

突然回忆起的警觉跟叶修喊他名字的声音重叠一起,梦境里王城的光景渐渐散去,他一个激灵从失神里醒来。

而慢慢清明的视界里,叶修正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握住他肩膀俯视着他,一脸焦急。

蓝河怔了片刻清醒过来,方才回忆现实交叠出的警惕突然竖起尖刺,他甩开叶修的手踉跄到一边去盯视着他。

养伤一个月的安逸生活又紧接上快节奏的追击,他都快要忘记那时自己的震惊,直到刚才叶修叫出的是他的本名而不是蓝桥春雪他方才想起。

是啊,明明那时候就下定决心与叶修少扯上什么关系。之前他眼看着叶修伸出细密藤蔓朝向各方各面,为他自己的事情埋下铺垫,却没想到其实也绕上了自己。

所以呢,在一路追查叶修的过程中,他也在暗地调查着自己吗?

那些逐渐拉近的距离与慢慢卸下的心防都变得有些讽刺起来,他本还以为他们有了点惺惺相惜的味道,可叶修大概是一直未对他卸下防备的,这样看来那些心软与动摇都毫无意义。

还是像一开始一样吧,就算现在需要临时的合作,也就止于合作而不要再多扯上关系了。

蓝河暗自叹了口气,他背对着叶修慢慢从地上撑起自己,忍着手腕的隐痛擦拭着剑柄。叶修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奇怪,他走过去伸手拍拍蓝河的肩:“怎么了?”

蓝河抿唇绷紧了脊背躲开他的轻拍,转过来握着剑朝他们藏身的树丛外看去:“没事。现在还有龙吗?”

叶修有几分惊愕地看着他,摇摇头:“好像暂时没了。”

“安全了是吗?”蓝河亮出光剑指向叶修,“那现在也就不需要结盟了吧。”

“喂小蓝……”叶修苦笑起来,他毫不畏惧光剑般朝蓝河走近一步,“怎么了就突然?”

“你别过来。”蓝河难过而坚决地说,“我跟你不是一边的,干嘛非要跟我装出一副亲近的样子呢?”

叶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装什么啊,咱俩不是关系挺好?你不还跟我谈起心——”

“谁跟你谈!”蓝河羞窘地大声打断他,“我是在,给你下套,嗯!”

叶修笑了:“哦。”

哦什么哦!给他下套他还笑什么啊!蓝河无处撒气只能一脚踹上地上的小石子儿,却又一不小心歪了重心一个趔趄,刚以为要摔倒在地就被面前的人伸手拉住。

碰触之处一片温暖,可他却火烧火燎般甩开叶修。

“你怎么了……”叶修困惑地看着他,“怎么突然就跟我保持距离了呢,咱不也算有些交情了吗?”

蓝河深吸一口气逼视着他:“互相查底细的关系……就别算成交情了吧。”

叶修愣了许久似乎明白什么:“你觉得我在查你?”

蓝河没说话。

叶修眯着眼打量他:“我想想啊……因为我叫了你名字?”

“还有我的地址。”蓝河提醒他。

“啊。”叶修怔住片刻,而后突然微笑起来,“你看到信了?”

“嗯。”蓝河点头,“对还有这茬,你给我写那个信干什么?”

“哦……看不出来吗?觉得你肯定会担心哥啊。”

叶修笑嘻嘻地贴过来,蓝河抖出一身鸡皮疙瘩忙退后一步划清界限:“谁担心你了,我跟你又没关系!”

叶修看着他的眼睛,脸上转瞬即逝一丝难过。蓝河一下又满心罪恶感了,唉,可他罪恶感个什么劲啊!

可要是……叶修还真把他当个朋友呢,他这句话就真伤人心了。

蓝河动摇了,他本来想坚定自己的革命立场,可叶修又一脸诚恳地说着那些看似不着调的话,让他没两下就软下心来。

“其实吧……你追我查我,我觉得挺有意思,也查查你。”叶修顿了顿叹口气,“这也没什么不对的吧。”

说得又还挺在理,蓝河低着头不说话,叶修就继续:“我倒也不太清楚你究竟怎么想的,不过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挺喜欢你的。”

这都什么话!蓝河有些喘不过气,他拼命说服自己往普通的方向想这句话,还好叶修没了下文,只是那样伸手过来摸他的头。

蓝河连忙挪开视线去看刚才他们激战的雪原,那里倒着刚才的三只龙。

“你打死的吗?第三只。”他有点生硬地转了话题。

“嗯,厉害不?”

蓝河有点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毫无芥蒂、真心实意地说厉害,只干笑了两声没说话。而他酝酿了片刻抬起头来想跟叶修好好说说,却看见叶修自他们藏身的树下一脸惊愕地看着赤红的天空。

“还没完了啊。”他喃喃,熄了油灯丢去一旁,绷紧脊背从身后抽出那把大伞,“要是发现不了说不定就……”

蓝河也紧张地执起剑,可他还看不见丝毫异样,只听见天空传来微弱的奇怪声响。而叶修听见动静脸色一变,他转过来抓住蓝河的手,厉声喝道:“快跑!”

他们跑出树丛的下一秒数条火龙就呼啸而至,藏身过的树丛瞬间化作烈焰,而龙们正拍打翅膀吞吐龙息,滑翔着逼向地面的两个渺小人类。

 

 

 

 

他们一路狂奔在黎明未到的雪原之上。方向感在此刻失去作用,蓝河只能本能地被叶修拉着,跌跌撞撞地绕过森林,朝光秃的石山奔去。

可人的双腿怎么跑得过龙一个扇翅。叶修咬着牙撑起伞顶住它们的攻击,狠命丢出修鲁鲁再紧接着一个烟玉,身后的几只龙刚撕咬上修鲁鲁就被烟玉糊了视线,尖声嘶吼起来。

蓝河喘着气拽上叶修换了个方向:“烟玉……能、能管多久?”

“没多久,这下先躲树林吧,右边!”

远离城市的雪原被龙息染成一片暗沉的红,此刻唯一的光源竟成了蓝河那把光剑,叶修跟在那悠悠晃动的水蓝光芒之后辨别了方向,然后他提醒蓝河:“还有小蓝,先收了你的剑。”

“哦!”蓝河惊觉是自己让他们成为了最大的那个目标,忙把剑入了鞘,回身拉住叶修,对自己的粗心尴尬万分,“抱歉,我……”

一片暗蓝之中他只听叶修低笑了一声,然后握了握他的手,那些没说完的道歉、那些无处纾解的愧疚与焦急,瞬间都被安定的温暖覆盖无踪。

 

这样有些盲目的逃亡里,他们一头撞进茂密的杉树林,惊得小动物从雪窝里跳起四散奔逃。叶修忙止了脚步,朝远处掷出又一只修鲁鲁,引得那边的小兽又一阵骚动之后他拽住蓝河,低下声音:“好了,我觉得这么一混淆,龙应该找不到我们了……不过动静还是不要太大。”

蓝河大口喘着气点头,却又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见,只得捏捏叶修的手以示意。

结果叶修好玩地捏了回来,蓝河低声抱怨:“你捏我干嘛!”

“不是你先捏我吗?”

“我捏你跟你说我知道了!”

“哦,那就捏你好玩。”

他玩笑着轻手轻脚跟蓝河来回打闹了两下就消停了,可手却没再放开,就那么暖暖地覆在蓝河的手背上。黑暗之中他俩沉默着聆听龙的动静,手上的暖意却自顾自酝酿出微妙的情绪来。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地,蓝河在深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蹲伏在干枯的灌木之间,听见龙在正上方的天空逡巡盘旋,时不时不甘地嘶鸣,渐渐飞向他们丢出修鲁鲁的那个方向。

“哎……”蓝河松了一口气,开心地低声感叹,“还好还好。”

“运气不错!”叶修也放松下来,小幅度地活动起筋骨,“我们再蹲会,等这一批走远了就去找个地方躲过今晚。”

“这一批?”蓝河疑惑地看他,“我以为只是我们撞上龙的小型群体迁移什么的……”

“不太像……”叶修看着杉树之间露出的那一点赤红的天空,“你说的那种也不是没见过,但是不应该像这样密集啊。”

蓝河也一起抬头望天,他心里揪起一点紧张来:附近不多远就是城镇,这样大规模的火龙来袭,那里的居民该怎么办?

叶修借着微弱天光看见他担忧的表情,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相信那些战士们啊。”

蓝河攥紧了拳头沉默着点头。不光是他爱着这片土地啊,守护每个城市的战士们也是爱着这片土地的。

他们会守护好那些城市。

 

“我们先走吧,躲躲,不能再打了,天亮了再想怎么办。”

蓝河被茫然地拉着一路前行,走出杉树林走向石山,他侧过脸去借稍微明朗起来的光线看叶修,轻轻叹出一口气:“其实你好像真的人不错……”

“跟你说了我是好人啊!就是不信,还觉着我查你不厚道呢。”叶修恨铁不成钢。

“我——”蓝河卡壳了,他嗫嚅着解释,“可我跟你本来就不是一边儿的嘛……”

“好好好,你非要把界限划这么清我也没办法……”叶修叹气,闷头拽着他朝前走。

“不过我在悬崖上说的那些……不是骗你。”沉默许久蓝河又开口,叶修转头过去,蓝河正直直地看着他,一片黑暗里那双眼眸却光芒流转,“虽然我们不是一边的,但是我真的不想跟你斗。”

“嗯。”叶修嘴角扬起无奈的笑意,示意他继续说。

“我也不想再把你想成什么处处调查我的那种心机深沉的人……你、你不像啊……”他微颤着声音说着,“你要是那样,根本就可以丢下我在那,打完龙就跑掉,说不定我还就伤太重牺牲在这了呢,多方便。”

“别这么说啊。”叶修跟上次似地皱起了脸,又伸手崩了他一下,“不吉利!”

蓝河咧咧嘴,捂着被崩疼的额头笑了,他想了想又说:“反正,要是你真是骗我的,想跟我套近乎而已,那你还是跟我摊开了讲吧!毕竟骗我好像也意思不大,就算现在都把我拉拢成这样了……我还是想把你带回去,多没意思啊。”

“那哥特别真诚地跟你说:不是骗你。”叶修乐起来,又转而亲昵地揉揉他的疼着的额头,“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跟对头摊开了说……不过挺是你的风格。”

“那我——”

信任的话语还没来得及交付出口就被尖利的龙啸打断,叶修一声我靠就拉上蓝河朝前狂奔:“怎么还有啊!”

蓝河踉跄了两步拼命跑起来,一边跟着叶修他一边回头看,汇报起军情:“两只!只有两只!”

“好好好……看、看我丢个玩意转移下仇恨——我靠我修鲁鲁用完了?!”

蓝河哑然,看着叶修无奈地甩出最后一个烟玉,勉强拖住龙几秒之后两人只得拔足狂奔,叶修喘着气鼓励他:“我……我估计那个山洞不远了!”

“什么……?”蓝河莫名其妙,“你怎么、你怎么知道啊!”

“我可是在躲你呢,不摸清楚周边地形怎么行——哎哟就这转弯!快!”

两人一个急转,扑通摔进黑暗的山洞里。龙紧随其后地探进巨大的脑袋,叶修飞快坐起身来举伞念出一道咒语,而当咒语化出的冰盾展开的那一瞬间,灼人的龙息也朝他们扑来。

“好厉害……”蓝河赞叹出声,也趁着冰盾与龙息一同散去的瞬间冲上前,抬手挥出一道剑光。

叶修也紧随其后,化伞为杖拍出一个火焰爆弹引住龙的视线,再一个弧光闪冲去侧面,将龙脆弱的脖颈留给对面的蓝河:“小蓝,揍!”

虽然看不见他也知道,龙这是朝着叶修喷火去了。蓝河双手攥着剑手心有些发汗,他盯视着那个教科书上强调无数遍的、龙颈侧那片最柔软的皮肤,借着龙扭头摆出的风力一个纵身,谨慎而用力地劈向那里。

龙应着剑破空的声音悲鸣,它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退出洞穴在外面挣扎而后渐渐没了动静。

而先前被巨龙挡住的叶修终于重新出现在他视线里,那个人就站在那里,从眉眼到脸颊到嘴角,整个人都扬着畅快而安心的笑意。

“干得漂亮!”他说。

蓝河长长吐出一口气,可他刚放松地垂下肩膀走向叶修,愤怒的龙鸣骤起,随即是一记沉重轰鸣,山摇地动。

“我靠!”被震落的碎石纷纷如雨,叶修扑过来带着他几个翻滚远离洞口,两人稍缓片刻拍拍身上的石渣土灰同时支起身子,视界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这么黑?”蓝河伸出光剑想照个亮,奈何光线太微弱根本照不到脚下,他只得戳戳叶修,“你会的玩意多,照个亮呗。”

叶修哦了一声,还真在手心凝出火焰爆弹朝洞口掷去,火光燃起短暂数秒,却足以让他们看清洞口的情势。

他们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因为熊熊火光里,洞口已经被那轰击拍下的落石堵满,毫无出路。

——他们被龙气得埋在山洞里了。

 

 

 

木头在火中燃得时不时发出啪嗒脆响,而他们沉默对坐在火堆两头。蓝河正心不在焉地拿树枝戳着火堆,小小声地叹气。

被封死出路之后已经过去许久,时间流逝之中他们只得艰难地拿法术照着亮探索洞穴。他们的确没想到这个小小山洞里面还别有洞天,弯弯绕绕岔口众多,好在没走多远就踢着不知是猎人还是逃亡者留下的火堆,起码照明有了保障。

可就算有了火把,走下去也是忐忑不安,他们按着模糊的空气流动方向寻找可能的出口,那些可能性却一个个被排除。

体力一点点耗散,当两人闷声扶着洞壁喘气却都没有示弱的时候叶修终于还是开口:“回去休息吧。”

蓝河沉默着放松腿脚,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认输。

叶修看他没动静,笑了笑抓住他的手:“哥不行了,回去吧。”

蓝河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当然不会真以为叶修不行了,明显叶修现在的情况比他要游刃有余,可他却这么说。

这个人总是这样,在漫不经心的表面下,时不时却带着那么一点儿若有似无的、怎样都不肯示出口的温柔。

 

叶修看着蓝河叹出气,挪了两下离他近了些:“别担心啦。”

蓝河摇摇头:“没事你睡吧,我看着火,估摸到了后半夜喊你起来轮班。”

叶修看他心事重重也不与他多争,今天一天也将体力消耗得够呛,他躺下身去,枕着伞覆上斗篷,不一会便沉入睡眠。

他的斗篷不经意那么一披,一角都铺近了火堆,蓝河瞅着他半天,终于还是轻手轻脚起身来,拎开那一角再妥帖地给他盖好。

这还是上次给他扯了一条来包扎的斗篷呢,蓝河捻着斗篷那一角思量,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一身行头相当不错、各项能力也都强到可怕、又拥有半身恶的龙血……可又丝毫没有龙族黑暗逼人的气息,反而自信得无畏。

奇怪的人,却又有着奇妙的吸引力。

蓝河盯着火堆出神,思绪乱飞,可还没到他估计的那个时间叶修就缓缓醒转来,他爬起身揉揉眼睛:“嗯……睡饱了。”

“还没过多久吧?!”蓝河震惊地盯着他。

“你这样出神没有时间概念的,我都睡老久了。”

蓝河没出声地打量他,除却刚醒的那阵迷糊,现在的叶修还真活蹦乱跳了许多,他勉强放下心来:“嗯……”

“该你睡了。”

叶修解了斗篷给他铺在地上,拍拍它示意蓝河躺上去,蓝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是接受这份好意躺下:“刚才我该把我斗篷给你铺着的……”

叶修笑着朝他摆摆手:“行了行了,睡吧,我挺习惯睡硬地的。”

蓝河闭了眼开始酝酿,可今天的展开太过出乎意料,他本以为此行只会是一次普通的追捕,却没想到陷入这样的境地。他躺在斗篷上辗转反侧数着羊,思绪却还在今天的事情里来回乱转。

“睡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叶修微沙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睁了眼把自己的斗篷一掀:“嗯。”

“呵呵……”叶修轻笑着拿树枝拨弄火堆稍微压了火势,“起来说说话吧,说着说着没准就放松了呢。”

蓝河慢慢爬起身来,把斗篷还给叶修然后坐下在他身旁,盯着火堆轻声问他:“嗯……说什么呢?”

“什么,你跟我都没话可讲吗。”叶修瞅着他眼神指责,还顺势把棍子一递,拨火大任就丢给了他,“太无情了!”

“我靠。”蓝河那点温软的情绪一下就跑没了,可他气呼呼着还是顺手接过了拨火棍,“不是你把我扯起来说话的吗!”

“我不是看你睡不着,体贴地让你起来抒发下思想感情吗。”叶修看蓝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开始挪挪跟他保持距离,连忙一把把他拉回来,“哎哎不逗你了,真的,没准说着说着就困了呢。”

蓝河黑着脸慢慢挪回他身边来,不想理他。

“说说你的事情吧,之前说一半又防起我来……”叶修笑着看他,蓝河过意不去地低下头去,“其实我还真的挺想知道的。”

“我……”蓝河就着垂头的姿势盯着火堆出神,“我觉得我,好像真的没什么特别的……真奇怪,别人都不像这样啊。”

叶修静静地听着他讲那些灰蒙蒙的平淡无奇的的日子,时不时问一两句关于他的家、他的室友与朋友的事情。尽管那些回忆蓝河自己说起来都嫌毫无声色,可叶修却丝毫没有厌烦的意思。

蓝河讲完轻叹一口气看着叶修笑了:“嗯……挺无聊的。”

叶修没说话,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蓝河晃晃脑袋甩开他:“不过我现在能接到任务了!以后就不会像那样了!”

叶修眼神柔和地看着他点点头:“嗯。”

可蓝河一下又愁起来:“不过我要完成这个任务我就要把你交出去……”

“是啊,忍不忍心?”

“……”蓝河沉默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你也告诉告诉我……你为什么落到这种境地?是跟……你的那个搭档有关系吗?”

他又感觉这样问得太冒昧,连忙接上一句:“因为我觉得你真的不应该会……如果能搞明白的话,我回去会全力帮你解释的,真的!”

叶修乐了:“真的假的?”

“真的,我……”蓝河看了看他又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不过要是你不想说,那抱歉我冒昧了……”

“没什么的。”叶修笑笑,“他啊……是跟他有些关系吧,也都因为我……。”

蓝河脑海掠过一连串儿惨烈的可能性,意外之死相爱相杀什么的轮了个遍,终于是没忍心往下想,压下心绪安静地听叶修说。

 

也许是不愿一下就提及最终的结果,叶修没有直接细说那个“关系”何在,而是慢吞吞地从头讲起他们的事情。

尽管蓝河好奇得要命,但叶修并没有过多地形容“他”,但那似乎是个很好的人,温和而坚强。叶修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就在龙鸣呼啸着的荒野遇见他,那个战乱的年代里人类总是自发地组成小群体暖暖地挤在一起,他们也不例外。于是叶修就这样把他带回了他们的“家”,与一大群流浪的孩子住在同一屋檐下,挨挨挤挤地打着地铺。

同食同寝的日子时不时总会起摩擦,那个人似乎脾气挺好,不过处久了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但超越普通朋友的亲密与默契也莫名其妙地在吵闹里一点点建起。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那群孩子开始一点点变化起来。从一起闹哄哄挥着武器喊着最低级的那些咒语招式对付野外的变异精灵,渐渐变成了小圈子的分头行动。再渐渐地,孩子们到了十六七这样可以有搭档的年岁,也看腻了王城的风景,各自开心地拉上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或小恋人奔走四方,只剩下那个人与叶修留下在这里。

叶修朝着蓝河微微一笑:“就那时我们也就决定绑定成搭档,然后就开始拉着他四处讨任务。”

起初蓝河还会好奇地问这问那,可此刻却被看得有些说不出话。叶修正微眯着眼看着他,表情前所未有的柔和,仿佛透过他在看那段最好的时光。

也许叶修眼里,那段日子回忆起来都是珍贵仿佛镀遍暖黄阳光的,可他突然有些不想对上这样的目光,扭开了头。

蓝河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地,心情就这么陡然从一开始的好奇变得微妙而抗拒,但叶修似乎并无所觉,他还在继续讲着。

他们的冒险旅程总是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吵闹,却又在危急时刻消停下来,换上老友的无间默契与几分温柔。

可那些温暖与默契的旅程此刻却听得蓝河受尽折磨。他的余光里能看见叶修还在看着他,还是那样温柔仿佛跨越时光看向回忆里的那人的神情。

可为什么要看着他讲这些事情呢,为什么要对着他露出那种神情呢?他又不是那个人,叶修更不能透过他看到那个人啊。

不知从何而起的酸涩与被当做他人的愤怒涨满心房,蓝河终于是听不下去,他带着几分怒气地甩开手里的拨火棍,倏地站起身来:“叶修,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讲?”

他把那个“我”字咬得重重,并未多说,但他知道叶修懂他指什么。

而叶修看着他怔愣许久,最终什么都没再说。

 

 

 

 

他们就这么陷入微妙的冷战。

蓝河蜷在远离叶修的洞穴一角休养精神,可睡意被刚才的怒气赶得老远,闷了半天他终于还是站起身来拿了根火把,走向他们还未探索过的一条岔路。

“……怎么了?”叶修沉默了片刻还是担心地问出口。

“睡不着,我去看看这条路。”蓝河停了脚步却没回头,把脊背挺出绷直的防御姿态。

他听见叶修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于是他握握拳,大踏步地走向那条小径。

一人的探索变得孤寂难熬,尽管如此他也带了几分赌气与执拗地不愿返回,举着火把扶着岩壁一点点前进,遇见岔口就又摸着微弱的风向选择前路。

独处的时间让之前的不悦一点点冷却,思前想后他不禁有一点后悔起来:干嘛要跟叶修那样发脾气呢,毕竟他在回忆的是重要的人,那人说不定还是叶修的对象呢。

就算没有搭档如他也是知道的,互相绑定的搭档长年并肩共战,以精神感应彼此的所在,以身体接触治愈彼此在战斗里受的伤。这样培养出的默契与感情几乎无人能比,况且还有个“身体接触”放在那里,就他所见,还少有长久搭档却不是恋人的例子。

可深心里的酸涩还在大肆张扬着存在感,他轻声叹气,慢慢绕过几个岔口伸手感知空气流。

方才想事情都没有全心注意气流,他这下伸手才意识到,之前那点微弱的空气流动居然已经如此明显,到了他轻松就可以感知到的程度。

蓝河惊喜地加快脚步,果然前方依稀有了夜里暗沉的红色。他护着火把几步跑过去,到了洞口他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就算只有火把的照亮也依稀能看出,这外面竟是悬崖峭壁上的一块凸出的岩石。

可就算是悬崖也比困死了来得好啊。蓝河抬头看着久违的天空开心地呼出一口气,可下一秒他的表情突然凝滞。

龙,好多龙。

赤红的天空上掠过一只又一只,有的还堪堪从这座大山上方展翅飞过。蓝河惊惧地举着火把退后一步,突地想起龙对光的敏感,又不敢熄了火把,连忙转身朝回跑。

可已经晚了,夜里突然而起的一点火光太引龙注目,蓝河还没跑几步就被地上的岩石绊了个趔趄,没等他稳住身形身周的洞壁就被呼啸而至的龙一掌拍开。

突然就被暴露在龙的视线之下,他不安却无奈地只能转身举剑,在一片纷纷落下的沙土中撑着站起身来,蓄力跳起挥剑向龙的颈侧。

可这次再没有人帮他引住龙。

龙没有丝毫犹豫地一掌击向高高跳起的渺小人类,蓝河就这么被狠狠拍上岩壁,而后仿佛纸片人般无力地摔落地面,罗盘也从口袋里掉出啪嗒落下在他身边,他迷迷糊糊看到眼前罗盘的指针正小幅地急促摆动。

“叶修……”

 

一片黑暗里蓝河发现自己迷茫地站在其间,他看着眼前晃过前所未见却又莫名熟悉的风景仿佛走马灯,也不知看了多久,当他终于想要伸手去抓时那景色却碎成一片灿烂光粒。

他迷惑地走向前,那些光粒温暖地包覆住他,正嗡嗡地说着各种各样的话语,却听不真切。他再近了一步,却听见一片光粒里自己的声音坚定地说着什么而稍纵即逝。

“……我不会……”

这是什么?蓝河有些惊慌地四顾自己身周的光点,它们吵吵嚷嚷着他听不清的话,却又温暖地挨挤在他身旁,令人莫名其妙地安下心神……仿佛叶修时常向他伸出的手。

啊,叶修。

他突然想起他是被龙打进这片黑暗的,那么叶修呢,他还在洞里,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光点们还在暖暖地包裹着他,这是多么安稳的所在。但不能就这样在这里呆着啊!蓝河奋力拨开身周的光粒,他要出去,他要告诉叶修外面的情况,他们要快一点一起避着龙逃出山洞。

 

叶修看着怀里的人突地挣扎起来,他有几分担心地更抓紧了蓝河的手,可那人却挣得更厉害了,明明昏迷中却一脸难受地仿佛想脱开什么束缚,叶修思考片刻松了手,果然他又辗转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眼来。

“……唔……叶修?!”

刚清醒过来蓝河就惊呼出声,等看清楚他是被叶修抱在怀里,连忙一个翻身坐起来与叶修拉开距离:“你怎么……”

问什么呢,你怎么抱着我吗?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难为情地不想问下去,蓝河低下头,片刻才想起那龙:“等等,之前有龙啊!你没事吗?!”

“没事,我来的时候它已经走了。”

蓝河被这样平静的语气惊得抬起头来,叶修正静静地看着他。

“我……”蓝河垂下眼去,不知为何叶修这样的气势让他有几分害怕,“嗯……我找到出口了。”

“嗯。”叶修正与他一起坐在仅剩的洞壁的阴影里,他抬头看向天空,“这下可以出去了。”

少有的冰冷气氛让他害怕起来,他只好看着天空没话找话:“对……天还没亮么?还是我睡过了一天……”

“没有,你只晕了几个小时吧。”

“哦……”蓝河有些奇怪,他动动手脚竟没有太大碍,伤势恢复快得像之前雪原上的那次昏迷一样,“呃、嗯,最近的伤都好得好快啊,你给我上了什么很厉害的药吗?”

叶修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终于像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叹出一口气。

“因为你是我搭档啊。”

蓝河莫名其妙:“谁跟你搭档了,我们不是临时合作吗又没绑——”

可他说到一半就在叶修沉静的眼神下收了话头,无形的压力盖上心头,让他突然有些难以面对某种可能性。而叶修并没体贴他这份退缩,摇摇头,他又说了一遍:

“你就是我的搭档啊。”

 

 

 

 

寒风在屋外呼啸作响,一屋孩子倒是歪来倒去地窝在一起,暖暖和和睡得呼噜连天。

不过他身边这个是个例外。听见身边的人又翻了个身,叶修睁开眼看看天花板又瞥一眼身旁翻了两小时身的小孩,他实在是有几分无奈。

这是他前几天出城时候碰巧救下的小家伙,几言几语问到没了亲人就自然而然带回了他们的“家”。这种情况叶修倒也见惯了,他们这么一屋子孩子,刚来时候不都这样。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习惯艰难的群居生活,只能在夜里想家想爹妈,想到翻来覆去睡不着。

可人总还是坚强的动物。不过多久,他们就会渐渐从失去一些东西的伤痛里站起身来朝前奔跑,在路途上拉住新朋友的手。

什么时候交到朋友就会好啦。叶修毫不在意地想着,也翻了个身,却正看见小家伙爬起身来,正轻轻脱下外套铺到身下。

原来是嫌地太硬。本没打算管的他也失笑出声,却惊得对方一抖吓到怔住。叶修好笑地起身,把自己接一些零碎任务攒钱买的褥子拖给小家伙,对方咬着嘴唇抬着眼惊疑不定地看他:“不……”

叶修大咧咧地躺回自己的地铺闭上眼睛:“没事,我挺习惯睡硬地的,快把你的外套裹上。”

身形清瘦的男孩子看着躺下的叶修犹疑许久,终于抵不过几天睡不好的倦意慢慢躺下,他伸手搭上叶修的席子,想要道谢却最后什么都没说。

 

之后的日子身边的小家伙开始早出晚归,回来还一身狼狈倒头就睡,叶修有几分奇怪地看了看抓着自己褥子熟睡的人也没多在意,可没几天他就被自己席子上整齐铺好的新褥子震了一跳。

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谁干的,他回身去找躺隔壁铺的人,那家伙却已经睡死还轻声打着呼,在梦里带着微微的笑意。

梦到啥了啊,还清所谓的债务太高兴了么。

他年纪估计小了叶修两三岁,都还没有拿任务的能力,也不知道是自己出城挣扎着打了多少变异精灵,才攒够换一床褥子的破碎翅膀与残缺犄角。

是得多倔啊。叶修哭笑不得,他是真习惯睡硬地,可是有了软褥子不睡白不睡,最终他带了无奈的笑意伸手轻轻地崩了蓝河额头,然后躺上崭新的褥子。不知道是不是小家伙买回来抱到屋顶晒了晒,居然还带着些微阳光的暖意,没多一会他便在一片蓬松的温暖里落入沉沉梦乡。

而醒来的时候小家伙正眨着眼看他埋在褥子里的样子一脸满足,见叶修睁眼他愣了几秒,终于还是尴尬而羞涩的朝他露出笑容。

叶修都被他带得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你真是——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蓝河!”

 

其实叶修的确从未想过与蓝河成为朋友的人就是自己。世上的因缘际遇总那么出人意料,最终黏在一起去的怎么却是他们。

一起住的孩子里明明有那么多活泼跳脱更易相处的,自己的血统还异于常人,除了少数几个亲近的孩子,其他人只是听说了流言都不怎么愿意接近他。

——听说那个叫叶修的那么厉害,是因为有一半龙的血统哎!好可怕!

他们总是那么说,可叶修再厉害依然就像个普通人类,流言倒是从来没法被坐实。

不过他以为有这种传言就足够把蓝河吓得逃开,可蓝河听罢他的坦白,打量他半天还是困惑地开口:“就算有一半龙血,叶修哥哥还是救了我啊……”

叶修怔愣地看着他,最终摇摇头笑开来。

真有意思。

一切的开始是什么呢?或许因为是自己带回了蓝河的那份责任感,或许是因为看见他小小年纪就带着那么一股子倔劲的有趣,又或许是对蓝河一点不介意他半身龙血的惊异。可是无论起因如何,缘分真切地搭上线之后那些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起初这段关系还只像是单方面的照顾,虽不过两岁的差距,已经抽条的叶修就高过蓝河一大截,战斗力也向来强得让一屋子孩子称老大。于是单独相处时他有事没事抢抢蓝河的被子吃吃蓝河的存粮,可当面对充满变数的外界之时他就理所当然地像个大哥哥的样子般,会领着蓝河挤开同住的孩子争抢晚饭,会把蓝河护在身后朝面前的变异精灵挥出千机伞,也会与他一同迎着晨光走去学校又在夕阳里等他从剑客的课程放学。

而时光滴答流走,蓝河也不觉间从小不点一点点长成青涩的少年。叶修发觉之时还是打变异兽的一片混乱间的偶然一侧头,他看见已经不比他矮多少的蓝河正执着光剑与他并肩而立,眼神专注,看准怪兽的要害挥出凌厉剑光。

叶修惊异得停了动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昔日那个被他给了褥子还倔着不肯欠情的小孩子居然已经变得如此温和而坚韧,寸步不移地陪伴在他身旁。

 

亲眼见识小家伙的成长实在是又欣慰又受打击,反正打那以后叶修就没了以前带弟弟般的成就感,两人倒是渐渐相熟得越发不计那点年龄差距,蓝河对他的称呼也从甜腻腻的“叶修哥哥”变成带了些老成的“叶修哥”再到熟稔成直呼其名的“叶修”。

开始并肩作战的他们有着多年带出的默契,可这种知根知底的熟悉再加之叶修总不是个省油的灯,搞得他们下来之后的日常生活总是吵吵闹闹,而蓝河从来战不过他。

“叶修你又不洗袜子!”

“你喊我声哥哥我就洗,哎,真是好怀念啊。”说着气死人的话,叶修还遥望远方表情惆怅。

“……”提起小时候蓝河总耻得说不出话,战力立马退成负,丢了他的臭袜子就要跑。

“真的啊小蓝,哥在你心里还有没有点地位了?”叶修才不肯放过他,数年同食同寝已经养成家人一般的亲昵,他直接扑过去挂在蓝河身上,可立刻就发觉被他搂着的蓝河身子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叶修不闹了,探头到正面想看他的脸,蓝河却突然惊醒般发力推开他窜到一边。

他们一向闹归闹,对彼此的挂心从来都丝毫不少,叶修挠挠头连忙担心地上前一步:“箍疼你了?”

“你……你快去洗袜子啦!”蓝河一手捂着脸后退一步,一溜烟跑掉了。

啥啊,真的那么臭吗,还要捂着鼻子跑掉。叶修感到万分不理解。

 

但当他们从比肩作战的酣畅淋漓里回过头去,才发现那一屋子曾经浩浩荡荡一起出门打怪的孩子们也都像他们一样,各自围成了小小的圈子,甚至有的孩子都已经搬了出去。

蓝河站在家门口看着空出来的地铺发愣。可想要早些拿到接屠龙任务的资格,就只有频繁地寻找简单的任务来累积作为战士的信用度。时间容不得感伤,他们只得再一次踏上长途跋涉的护送任务之途。

路途艰险,他们背抵背对抗入侵的变异精灵,被打到重伤也只能偎在一起艰难地擦着药膏。

叶修好歹比蓝河厉害一截,受的伤也少些,他就蹲在蓝河面前给他上着药,听着蓝河疼得嘶嘶叫他都不忍心继续下手:“蓝啊,是不是绑定成搭档就可以……碰一碰伤就好了?”

“听说是的——哎哟疼!”

叶修连忙放轻了动作,给蓝河吹着气当安抚。他叹口气看着惨烈的伤口,朝蓝河打起商量:“要不……咱回去也绑一个?”

沉默突如其来地降临,蓝河连疼都不再喊,只是抿着嘴一语不发。叶修看着他怔愣片刻,识趣地别过了这个话题,继续小心地给他擦药。

“叶修,绑定不是小事……”沉默许久的蓝河低头凝视给他擦着药的叶修,他声音有点发颤,“别随便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啊。”叶修抬头来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不考虑下?我是觉得挺好的,你看咱俩总一起出任务一起受一身伤,要是能碰一碰就好,不知道要方便多少。”

他笑嘻嘻地拉起蓝河的手紧紧交握:“我听包子说,像这样拉一拉,都会有‘被牧师奶了一口一样’的幸福感。”

蓝河被火燎了般抖开他的手,脸上烧得发烫:“喂你到底知不知道搭档一般都是——”

“啊,原来你担心这个。”叶修恍然大悟,“等等,小蓝你这是……”

他咳了两声眯着眼睛贴过来:“这是看上谁了才不愿意跟我绑呀?”

彼时蓝河刚十五,叶修觉得可就是该有那么些朦胧念想的年纪,这不正是个套话的好机会,蓝河却不知为何,气呼呼地扭了脸不肯看他:“去你的!我……我就是提醒下你要慎重!”

“啧啧……”

可逗归逗,在看见蓝河又挂一身彩的时候叶修还是忍不住提一提这个事情。他是真心实意地不忍心看蓝河疼,况且也有那么些搭档就像他们一样是好兄弟,可蓝河一听绑定俩字,却从来都只是瞥他一眼却没了下文。

愁啊。

 

可也许真只是因为疼在自己身上反而不觉重,等到叶修一把将蓝河从巨兽面前推开,最后自己却血了呼啦地倒在雪地上的时候,他看见蓝河从背后狠狠一剑戳进巨兽的要害,又连忙挣扎着爬过来紧握住他的手,表情仿佛要哭出来。

“干得漂亮,喂……别、别哭啊蓝。”

“你才哭……”

看一向开嘴炮不费劲的叶修此刻都说话有些不利索,蓝河拼命咬着嘴唇,从怀里掏出药与绷带,强压住颤抖的手给他处理伤口。

好不容易包扎完毕叶修已经疼得龇牙咧嘴,明知徒劳蓝河却还是握着叶修的手,可就算再想要帮他压住疼痛地十指相扣,却不可能像真正的搭档般贯通那股治愈伤痛的温暖。

他垂着满是水光的眼睛凝视叶修许久,最后死撑着的那点倔强终于还是溃不成军,他眼圈一红,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避着伤口抱住叶修。

“叶修、叶修……我们回去就绑定……”

 

 

 

 

长途跋涉里的再多艰难都终究还是过去,当绑定的誓言生效的那一刻他们朝伤痕累累的彼此露出安心的笑。

负责绑定的神官正告诉他们:有了绑定的关系,就算隔得再远,都可以凭直觉里的那一点精神共享感知到对方的所在。

“不过这种感知比较微妙,不是那么直观。”

蓝河有几分担心地看了一眼叶修,神官看着他们笑了,从背后的柜子里取出两个小盒打开送到他们眼前:“万一感知力太弱而找不到,也有一些小工具可以直观地放大这种连接的。”

铜制的精致罗盘静静躺在盒子里,蓝河征询地看了神官一眼,得到许可之后万分好奇地拿起,而看似平凡无奇的罗盘就在接触到蓝河指尖的一瞬间指针偏转。

“哇……”果然小小的指针摇摆片刻就精准地指向他身边的叶修,蓝河不由得惊呼起来。

“不过精神感知只有在两人缺乏了解的时候才需要借助外力,你们这么了解彼此的情况,应该是不太需要这个的。紧急时刻备用吧。”神官微笑着递过了盒子,然后闭眼抬手抚上他们的头给予祝福,“神祝愿你们今后一切顺利,未来的战士们。”

 

共享生命里的一部分,这样的认知温暖得让人仿佛全身都浸透阳光。他们带着一身朝气兴冲冲地跑回久日未归的家,可那里竟已经一片冷清。

老旧的流浪屋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贴上了不日拆迁的通知牌,里面也已经不剩几张席子,只剩与他们关系好的几个孩子飞快围上来,可在关切一番之后气氛突地冷却,对方许久的沉默原来是告别的前奏。

“老大,房子快要拆了,我们也要走了,就等你们回来好说一声。”长发的流氓揽着眼镜小召唤的肩对叶修说。

“听说……西北的城市比较缺理论方面的战士。”罗辑难过地开口,“所以……”

“叶修,我也决定去找哥哥……他一直在东边那么危险的地方一个人研究武器,现在我也厉害起来了,也可以战斗了!我想去帮他……”苏沐橙攥着手,莫凡在一旁一手牵着她一手按着匕首,一语不发。

果然大家都不是那时乱哄哄玩在一起的小孩子了,面前与彼此绑定的他们已经能够决定自己的方向。叶修看着他们愣神许久,终于拉开一个笑,挨个拍过他们的肩膀:“去吧去吧,革命需要你们!”

本来伤感着的几人都笑出声来,包子一边一个抓住叶修和蓝河的手高高举起摇晃:“老大!小蓝!以后有什么要帮忙,尽管来那边找我们!”

他们笑闹着拍着彼此的肩膀再挥手告别,叶修与蓝河站在房门口朝着他们拼命摇手,看着几人拉着行李远去,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在夕阳里隐成数个黑点到消失,装出的洒脱终于在放下手之后的对视里被难过的情绪淹没。

曾认为是家人的人也一个一个离去,剩下他们两人在风雨飘摇的旧屋门口无言对望。

蓝河终于还是眼圈一红,去他的乱七八糟的小情绪,无论他对叶修究竟什么想法,现在这都是他的家人,唯一的家人。

他扑上叶修搂住他的脖子,泪水啪嗒啪嗒落进他衣服里沿着脊背滑落,叶修伸手紧紧地抱住他,轻轻地拍抚着他的背。

作为搭档接触而带来的暖意在他们之间升腾而起,起起伏伏仿佛心脏的搏动,这是他们分享生命的证明,可这份温暖此刻却催得蓝河哭得更厉害起来。

“没事,没事的。”叶修在这种时候总会变得可靠到安抚人心,两岁的年龄差骤然显现出来,他抱着蓝河低语,“我们也是要朝前走的嘛。”

蓝河回抱着他,说话都哽咽了还要在那逞强:“我、我跟你一起……我肯定不放你一个人……”

“好好好,河哥可不要抛弃小叶子,不然小叶子哭给你看的。”

蓝河一下破涕为笑:“你怎么……你怎么这么烦啊!”

“你都跟我绑了还没习惯啊!”叶修微微笑着刮他鼻头,然后放开蓝河来拉起他的手,暖意从他们交握的双手而起,一点点攀上手臂,“走,跟哥回家。”

蓝河眼睛又是一酸,但他硬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嗯,回家。”

 

尽管承载太多回忆,但破败的流浪屋毕竟怎样都算不上一个家。于是他们打包起行李,拿这么些年攒下的钱一同搬了出来,一人一间房地住在了真正的家里。之后的日子倒是与以前别无二致:接接小任务、打打变异兽,直到叶修收到联盟的来信。

他打开看了一眼就举着信飞扑进蓝河房间,刚撞上出门的蓝河,两人砰地摔上床铺。

蓝河是刚起床要去刷牙,突地被撞回床上,在一片晨光里迷茫得都来不及脸红,就那样皱着眉头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怔怔地看着压在身上的叶修。

叶修本还想笑他太瘦弱一撞就倒,可被他迷迷瞪瞪地瞅着,心脏突然就砰咚一跳。

他刚隐约抓住这心跳的一丝含义,蓝河就已经醒过神来,飞快推开他站起身,顶着通红的脸要跑。叶修愣了片刻突然想起正事,跳起来追上他:“小蓝!”

“嗯?”蓝河别扭地抹了两把脸才转回身来,“怎么……”

“我们够资格拿屠龙任务了!”

  “真的?!”之前的尴尬一瞬间无影无踪,蓝河激动得几乎跳起来,晨曦落进他的眼眸,一片流光溢彩。

十六岁与十八岁,他们正在最热血沸腾的年纪。谁不愿意冲在最前勇敢地斩杀恶龙,谁不愿意变成这片土地的英雄?蓝河拽上叶修一路飞跑,他们站在那些曾经觉得是厉害的前辈战士们才能够揭的榜面前,看着今日的斩龙任务,眼睛亮亮的。

他们真的是这片大陆的战士啦!

 

前线渐渐有了如他们般的青年人出没的身影,年轻的一代开始崭露头角。总是嘴欠地使着乱七八糟法术与剑招的执伞青年和处事温和又出招凌厉的年轻剑客,这样的一对搭档也在大陆四处名声渐起。

打龙之余他们也会接到其他搭档切磋的邀请,蓝河却向来有些怕这种情况。大约是因为叶修有一半龙血而显得特别厉害,相比之下蓝河真有些看不出自己格外出色的点。

各方面倒都还不错,可又只是“不错”的程度,不应该这么出名啊。

有些费力地击退一对来挑战的搭档之后,他俩歇在一旁的冰饮店里气喘吁吁,攥着彼此的手感受恢复体力的微暖。蓝河看着那两个实力相当的搭档远去,他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当时你不和其他人搭档呢……”

“还能跟谁啊?”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叶修莫名其妙地看他,“沐橙么?莫凡那家伙都早一步带走她啦。”

“哦。”蓝河晃着腿,眼睛瞅着杯子里的冰块沉沉浮浮,“那……”

他没说下去,握着叶修的手却微微地颤了一下,叶修笑着看了他一眼,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也没再多说什么。而当他跳下高脚凳跑去再点一杯水的时候偶然间一回头,却看见蓝河还在盯着他那份冰饮出神。

蓝河渐渐成熟得稳重,叶修也越发摸不清他在想什么——是在想之前那个中意的人吗?想着与那人搭档的可能性吗?

越想叶修越发觉不太对,明明是该替蓝河高兴的事情,他怎么觉得挺难受的。

而蓝河此刻却好巧不巧地突然抬起了头,视线陡然相撞,他看见蓝河讶异地睁大了眼,怔愣片刻后眼神柔和下来,却或许是因为有了距离的掩护,他不再像平时对视般飞快挪开目光。

一瞬间呼吸凝滞心跳轰鸣,头一次在和蓝河的对阵里叶修匆匆败退,他飞快地挪了视线,几步跑去前台点单好掩饰自己的狼狈。

完蛋,栽了。

 

叶修也说不清楚这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那次意外撞倒蓝河那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心跳?可仔细想想源头似乎又并不止于那里,或许奇妙的感情早就悄悄混在常年的亲昵里潜入心房,一点一点生长到再遮掩不住。

叶修苦着脸认栽,他端着两杯饮料回去,把杯子交给蓝河的时候还私心地逗起蓝河不放手,两人就那样手指在沁凉杯壁上交叠着斗嘴,一点点由指尖浮起的温暖也能带出小小的满足感来。

打小叶修从来就是鬼主意多的那一个,心脏到能逗得龙围着他滴溜溜转。所以呢,他能够像对付巨龙一样,把蓝河吸引得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吗?

他还真没信心,况且蓝河似乎早就有了喜欢的对象。

哪来的竞争对手啊!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蓝河平日交好的朋友,从梁易春笔言飞到蓝河崇拜的……靠,黄少天?

不是吧!平日简直无所不能的叶修此刻也愁得咬起吸管,手上赌气般更拽紧了蓝河些,却没看见对方的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十一

 

 

拉锯般的试探就此拉开序幕,无论日常生活还是并肩作战里,有意无意的碰触和稍微过界的动作渐渐多起来。

吃早餐时随意地拿蓝河用过的勺子、绑靴子时仿佛不经意地扶一把站不太稳的蓝河,又或是把他们拉手的方式美其名曰“能让伤口恢复的更快”而改成十指相扣——而一切又在对方没有表现出反感之后更进一步,这样狡猾又小心翼翼地前进着。

比如现在,他俩正刚跋山涉水完成一个任务就已经夜深,又是深山老林里,两人只得挤在猎人小屋的窄小床铺过夜。叶修一个顺手就带了几分意图不轨地搭上了蓝河的腰,对方果不其然地僵硬起来。

其实以前挺多个难熬的冬夜他们也会这样相拥取暖,可大了蓝河也渐渐不好意思,搬出去之后更是直接给自己分了个房间。

现在这样他反而不习惯了啊。

叶修不由得有几分怀念起来的惆怅,他就着这样的姿势,像小时候一般与蓝河东拉西扯:明天回去该买点什么菜来犒劳下自己、今天的任务真不好打回去一定要找雇主多讨点报酬、上周在城北吃的那家烤肉真是不错云云。

没一会蓝河倒也习惯了这样贴近的距离,跟他闲扯得放松下来,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哎对了,蓝啊。”

“嗯?”

“你到底是不是有中意的人啦?连我都不告诉。”叶修微眯着眼,状似带了几分困意的无心问出他其实最挂心的问题。

蓝河突地沉默,呼吸急促起来,而后他闭上了眼睛。

叶修在心里叹了口气,蓝河怎么还是不肯让他了解点情敌的信息啊,这让人怎么绝地反击。于是他也趁着装出的困意闭了眼装睡,想着说不定蓝河是害羞才不肯说什么的,可接下来却是长久的沉默。

叶修本想开口说不想说就不勉强,还没等他开口蓝河的声音已经响起。

“有。”

他偷偷把眼睛睁了一条缝,蓝河依然闭着眼睛,神情却有几分艰难打定主意的坚决。

叶修连忙闭眼听审判,他本想要镇静装睡,心跳却不争气地仿佛擂鼓,可屏息等待半天,来临的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是……我靠,睡着了?”他都想睁眼不装睡了好催催蓝河,突然间对方压低的声音传来。

叶修在心里偷笑起来,他想肯定是蓝河挣扎半天正打算说,结果一睁眼只看见装睡熟的他,气到爆粗。反应真实到可爱,让他忍不住想要逗弄蓝河——既然如此,那就装下去试试看好了。

“叶修?老叶?”

“真的睡着了?”他听见蓝河小声地念叨,“烦死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微温的手指突然攀上他的脸颊直到额头,叶修莫名其妙又有几分吃惊,却只能静待剧情发展,可是蓝河又不动了,憋得他心里百爪抓挠般焦灼。

然后蓝河叹了口气,伸手拨开他的刘海,随即温软如羽毛的触感落下在额头上。

卧槽。

叶修觉得自己的脑回路一瞬间都停转了。

“明明那么厉害的,怎么这种时候就这么笨……”蓝河喃喃。

“是你啊。”

 

震惊之后只余心意相通的雀跃一路胀满心房,却又由于任务的时限,一切只能回去再说。于是又一整天的跋涉后他们好不容易赶回王城,叶修跑在前面飞快地去交了任务,回家却遍寻不着蓝河。

哎,怎么不见了,找他有正事儿呢,特别特别正。

叶修挠着头出门找了好一圈,回来才看见小年轻坐在房顶上。只看得见他正遥望星空却看不清表情,不过那股子惆怅倒是传过来了十足十。

叶修看着他不由得微笑起来,单恋的那种酸涩他当然明白,他又刚撩得蓝河说了真心话,这股惆怅是为何自然不言而喻。

没关系,马上就不会再这样了。他撑开伞一个机械旋翼耍着帅飞上了房顶,背后突如其来的风声惊得蓝河一跳:“谁?!”

“我呀。”叶修笑嘻嘻地收了伞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明知故问,“找你半天呢,原来在这惆怅。怎么啦?”

“没什么……”蓝河别着脸不想看他。

“哎说起来,昨晚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一踩就是痛处,蓝河气不打一处来,刷啦转过身:“还好意思说,什么没答,明明是你睡着了!”

“哦——”叶修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原来如此。”

叶修这话也太深了,加之心虚,蓝河一下被噎得说不出话,可叶修不是睡了吗怕什么怕,他又连忙重振旗鼓挺起胸:“一下就睡着的人装什么啊!”

“好好好,不装了。”叶修眯着眼笑起来,“是我嘛。”

蓝河还没反应过来正要回嘴,可马上就睁大了眼怔怔地看着他,震撼尴尬羞涩与一丝一缕的惊惧在那双黑眼睛里转了个遍。他居然在害怕,叶修叹着气想。

然后他如同蓝河昨晚做的一般,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到额头,再拨开他的刘海一点点凑近。

也不知是不是太高兴,他甚至有些发晕,耳边鸣起奇异的号角声。

可那份不安的心意还未能替他抚平,下一秒龙啸却骤然而起。

 

 

叶修的叙述到这里顿了顿,他看着蓝河震惊的神情笑笑,仿佛以前般亲昵地伸手抚摸他的头发,而后看着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继续讲起来。

后来的事情他们两个现在都不记得了,只有后来乱七八糟的线报能拼出那一段事实——叶修突然化为龙形,无差别攻击间唯一受伤的就是当时在他身边的蓝河。

“虽然我跟它们亲缘远了点,听不懂,但我想那个号角声应该不是幻觉,而是龙族对所有血亲的最高召唤,所以就算是我也会突然变成龙还失控伤了你。”叶修歉疚地看了蓝河一眼,又朝着天空时不时飞过的龙抬抬下巴,“我没猜错的话,它们是要集合所有的龙养精蓄锐,一起朝人类出征。现在看这个方向,它们应该要朝着王城行动了。”

而那时一只龙突然在最无防备的夜里出现在王城,所带来的恐慌不言而喻,人们纷纷惊慌地逃出家门,举着火把朝掠过城市的龙念出咒语或射出毒箭,却被这龙一一躲过,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拍着翅膀消失在天际。

虽说事情蹊跷可总也只是虚惊一场,随着龙的远去骚乱渐渐平息,人们放下一颗心纷纷归家。这时路过的邻居才发现了身受重伤倒在屋后的蓝河,而明明应该在他身边给予守护的搭档叶修却不知所踪。

风波再起。

 

十二

 

 

等到蓝河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笔言飞见他睁眼连忙扑上来关切,可再往好友身后看去,围了他的病床一圈的却都是不认识的人。

“怎么……”

“蓝桥,你还好吗?”问他的这位他倒在确认战士信用度的时候见过,是联盟的使者。

蓝河有点惶恐,他稍微动了动发现问题没那么严重,连忙摇头:“好像没什么大问题,可是这是……?”

“你被龙打伤了。”

“这个我还记得……等等,不对,那不是龙啊!”

使者沉默片刻点头:“对,那不是龙,是卧底在我们之中这么多年的半血龙人。”

蓝河睁大眼睛:“不……”

——叶修怎么会是卧底呢,他从小到大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大陆最强的战士啊。

“蓝桥一定不知道他的血统吧。”使者怜悯地看着他,“他身上有一半的龙血,而我们竟然都没有发现……抱歉。”

“我——”

——我知道他有一半的龙血,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吗?他从未像龙一样做过危害人民的事情,反而是一直全力地抗击着龙族啊。

使者身旁又上前一人:“其实这件事很早就有所传言,但是我们却都因为没有见过叶修的龙形而不敢彻底定论……也是因为这个,当时年纪还小的蓝桥才被他骗过。”

蓝河抬头一看,这不是小时候与他们打着地铺同住一屋的刘皓吗。

打小这人就跟叶修不对付,那些传言不都是由他散播出去的,他怎么现在还……什么呀,胡说八道,叶修哪里骗了他。

“不是——”

可使者听了刘皓的话理解地点点头:“我们明白你的震惊和难过。他欺骗了你,欺骗了我们所有人,不过他与你立下了绑定的誓约也并非没有好处……你是现在唯一能够找到他的人。”

“以前从未见过有像叶修这样与人类如此相像的半血龙人,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确定是否还有其他像叶修这样的卧底潜伏在人类之中,这件事又是否是龙族的阴谋。而唯一能够搞明白这些的方法只有——”使者伸手按在他的肩上,神色凝重,“蓝桥,为我们找到他吧。”

“不……叶修不会是卧底的啊!”蓝河终于找到机会喊出声来。

周围人的神情骤变,一下他们都恨铁不成钢起来:“他可把你都伤了这么重,还有什么不可能!”

 

从使者到长老,围在他病床前的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起他来,他们都觉得蓝河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的意气用事,可蓝河再明白不过叶修是怎样的人。

他虽然并非一个完美无缺的战士,有时候还烦死人,可他绝对是全心全意爱着这片土地的。

那些生活中一点一滴的细节:历经多年积攒终于获得战士资格的兴奋、风雨无阻揭榜拿下任务的执着、对报纸里报导的龙袭的气愤、击退一波袭击后回看王城的欢欣……

这一切蓝河都与他一同经历,这么多年都在他身旁眼见着那人心绪的起起伏伏,那些心情那些神色,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就算叶修变成龙形打伤了他,那也顶多是一场意外。

可这样的解释对联盟说不通,千百年来人与龙的惨烈斗争建立起人类对龙族深植于心的仇恨,也让一切相关的规矩都变得刻板而无可动摇——与龙有亲缘关系的皆非善类,就算只是半血也必须斩草除根。

此刻与这份顽固对阵只有他一个人,这力量还不够大。

蓝河从之前为叶修被冤枉而起的不甘里清醒过来,眼神里渐渐沉下一片淡然。他在听完又一番长老苦口婆心的劝说后朝他们点头说好,而后在对方放松警惕之时写下警告的字条,匆匆塞进叶修给他的机械鸽子的嘴里,上好驱动之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放飞人造的鸟儿:“去找叶修!”

一定要送到啊。他正担心地扶着窗框看鸟儿扑扇着翅膀远去,一道白色的祭祀之光突地由他身边擦过冲向机械鸽子,堪堪擦着翅膀而没能命中。

蓝河全身僵硬地转身过去,那是见证他与叶修绑定的和蔼神官,他早已经站在身后看尽之前蓝河的一举一动,此刻正朝他举起执法之杖。

“蓝桥,你果然——”他为蓝河这份死不悔改痛心地摇头,“对你也只有用最终手段了吗……”

最终手段是什么?蓝河听都没听过。本能地觉得不妙的他后退一步想逃,可神官的吟唱已经出口,如同利剑般的白光直刺心脏。

魔力仿佛水流穿行在纷繁复杂的记忆里,路过那些有叶修的地方就稍作停留地裹住或笑或闹的身影打上一个旋,然后那里他的模样就碎成一片斑斓的光点。

冬夜里共享的被褥、战时挡在身前的千机伞、害羞间丢去一旁的臭袜子和血泊里十指相扣的手。

“不要……”

旧屋前浸满眼泪的拥抱、晨光中突如其来的相撞、炎夏里交叠了手指的玻璃杯和星光下乱了节拍的心跳。

所有共同的回忆都陡然缺失掉其中一个主角,曾经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被抹杀成神出鬼没到没印象的室友,那些记忆里或酸涩或甜美的星星点点的光都瞬间熄灭,转而蒙上一层雾灰的纱。

纱下只余下蓝河一人,在那个灰蒙蒙的世界里独自行走。

 

 

蓝河醒来时又是如他记忆里十余年一般平淡无奇的一天,但不一会使者敲开了他的门。

家里与两人相关的物件都在蓝河昏睡间被收走,使者看着蓝河面对他有些惶恐的神情,朝蓝河递出从他们家里找出的罗盘,眼神深邃。

“蓝桥,你很特别。”

 

而远方终于由龙形化回人类的叶修清醒过来,才从王城的线报里知道变成龙的自己把蓝河打成了重伤。

自责与悔恨潮水般盖上心头,他的手紧紧攥住传递情报的字条些微颤抖。可扑棱棱的鸟儿拍翅声突然又在耳边响起,他连忙抬头,竟是他与蓝河一人一只的机械鸽子。

只是看见它就已经安心许多,叶修伸手接下信鸽吐出的字条,连忙展开来却只有短短一行字。

——他们要抓你,小心。

叶修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字条握进拳里放上心口。

蓝河还陪着他。

许久之后他微笑起来,掏出纸笔也写下短信。

——我去想办法给他们解释,你放心好好养伤,别乱跑了。

蓝河性子爱逞强,这方面一定得叮嘱叮嘱他。而真要去朝联盟解释,那必然首先要拦着自己那半身龙血别乱失控。他知道这不是件容易事,路会很长,但没关系。

叶修仿佛对待真的生灵般拍拍信鸽的头,把信纸塞进它嘴里叮嘱:“帮我寄回家啊。”

就算误会重重、阻挠万千,还有暂时的别离横亘在两人之间,他们依然坚信彼此。

 

 

十三

 

 

蓝河愣愣地看着讲完故事的叶修。

叶修初见他时不知缘何的震惊、一路不愿与他打起来的温柔、奇怪室友那落了锁的房间、信箱里摸出的小小信笺……太多太多异乎寻常的细微之处此刻都有了它们的意义,而他心里堵堵地难过,却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虽说叶修故事里的另一位主角就是他,他却毫无实感,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有些难以接受。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也无法想象叶修在旅店里看见他的那刻,或是之后一点点的相处间,究竟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

可他想要开口安慰却立场微妙起来,只好垂着眼睛悄悄靠近了叶修一点。

这点小心思却立马被识破,叶修看着他笑起来,大咧咧地张开双臂:“想安慰吗,不如来抱哥一下?”

 ……

去你的伤感吧!蓝河狠狠地丢了他一个白眼挪开,可没过多久又慢慢地挪回叶修身边。

“说实话,虽然听你说的这些我很难受,但是实在没什么真实感……”他低着头,“像是……”

叶修叹了口气:“像是别人的故事?”

就算是这样觉得,他也不忍心说出这样的话,叶修知道。

蓝河紧攥着双手,缓缓点头:“……有点无法相信,那个搭档就是我。”

叶修什么都没说,只是拉过蓝河的手,指尖温柔地挤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比之前哪一次碰触都要强烈的温暖自手指悠悠盘旋而上,蓝河突然想起追逐的旅程间那些一点一滴带着暖意的触碰,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叶修:“你……”

“是不是感觉不够明显的?那我们换个办法。”

叶修偏头朝他笑笑,而后吻了上来。

浅尝辄止的、青涩而认真的、与毫无转圜亲上来的样子一点都不符的吻,手心与唇瓣随之燃起的暖意仿佛温柔又热烈的火苗,以着心跳飞快的频率起起伏伏。

毋庸置疑,他们的的确确就是分享着彼此生命的搭档。

听叶修讲的意思,以前蓝河就大概是先动心的那个,他真是不甘心极了,因为不知何时起现在的他也已经拿叶修毫无办法。就算明明能够伸手推开,深心里却一点都不抗拒,亲吻交递出的真挚还沉重地砸进心底,让他更加无法动弹。

直到双唇黏腻地分开,蓝河这才清醒过来,本想捂住嘴逃去一边却被叶修一把拉住,一个不稳直接栽进叶修怀里。

“别再走了……”叶修紧紧地搂着他,蓝河挣了几下没挣开,只听叶修在他耳边喃喃,“你还是不信我?”

“不是……叶修,就算这样我还是想不起来的,你喜欢的我跟现在的我可以说不是同一个人——”

“胡说,喜欢了我一次失忆了还要再喜欢我一次的,除了你还能有谁。”先前流露出的些许脆弱仿佛幻觉,叶修恢复了一向的嘲讽,飞快地戳破了他。

蓝河突地哑口无言,所有的不安与质疑一下就奇妙地烟消云散,倒是脸上渐渐升温到他想找个什么地方躲进去。可他实在想不通叶修怎么看出他偷偷摸摸的小心思,只好小小声地问:“你怎么知道我……”

“……哦。被你暗恋过了嘛,有经验。”

蓝河深吸一口气,提拳要揍叶修肚子,却被那人轻轻松松地逮住了手。

“倒不如说,是有人自己都开始跟自己吃醋了,这还有什么好说……”他笑眯眯地握着蓝河的手看着他,“所以哥的经验到底靠谱吗?给个准话吧。”

蓝河仿佛拒绝般慢慢地抽出手,看着叶修从容转成些微焦躁的表情终于还是笑出声来,连忙反握住了叶修的手。

他倾身在叶修唇角落下轻吻。

 

龙鸣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打断旖旎的情绪,他们连忙抬头,山巅果然又飞过一群龙影。

蓝河望着它们突然慌张地回头:“等等,叶修,它们不是要进攻王城吗!大家都还不知道啊!”

“真是……差点忘了正事。”叶修也神色一凛,随即拍拍蓝河的肩膀,“别担心,你昏过去的时候我让鸽子去给最近的包子送信了,战士们会行动起来的。”

“哦……那我们也该走——”熟悉的名字却对应不起旧友的脸庞,蓝河有点难过地摇摇头,他刚要抬头问叶修,身边却骤然而起一声龙吟。

蓝河惊得本能地后退了好几步,抬起头来时洞口没了叶修的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龙正在他眼前拍着巨大的翅膀。

“叶修?!”他惊慌地叫出声来冲上前,“难道又……”

冰冷的无助感渐渐爬向他的四肢百骸——难道过去又要重演了吗,在大难当前,还刚刚才确定了心意的这种时候……

“别……怕……”威严低缓的龙语突然响起,“没……失控。”

龙开口说话了!蓝河手还举着剑,腿就已经一软坐在了地上,几乎傻了。

噗地一声那龙又化成了叶修,他扶着洞壁有点无力:“我去,龙说话也太难了,本来还想直接变成龙给你耍耍帅……”

“去你大爷!!”

 

“我去想办法跟他们解释”。那是叶修在小小信纸上写下的承诺,即使被蓝河一路追击他也一直没有忘记。

走到哪里就赖着当年同住或切磋的累积出的友情,找那些旧日的朋友打听起解决的方法。起初的探寻简直仿佛在黑暗山洞里的盲目前行,可渐渐地,他也了解到大陆并非所有的半血龙人都像史书记载的一般,而再跋山涉水地寻找之后他竟真找到有成功压制住龙血力量的人。

既要寻找压制的药物又要跟着修习控制的术法,可走完这段艰难的旅途,他总算能够控制自如龙形。

他终于在山洞尽头看见了光。

 

而此时的两人好不容易一番折腾,终于能在空中稳当飞行。叶修拍拍翅膀爬升上峡谷,蓝河紧张地抱着他巨大的脖子:“真、真的不会掉下去吗……”

“不会的。”叶修也总算是差不多熟练掌握当一只龙该怎么说话,“小蓝你也不用那么紧张吧……抱得我压力有点大。”

“毕竟谁坐过龙啊……哇!”

跨越峡谷视野就豁然开朗,蓝河也不怕了,连忙从龙背上坐起惊叹出声——朝阳下的雪原起伏出温柔的曲线,一直绵延到远方拔起成逶迤的山脉。而一片白茫间,盖了雪的暗绿松林是大地暗存的生机,冰封的湖泊正在阳光下映出暖金的光芒。

“天哪,真美……”蓝河看着这片大地,揉揉眼睛轻声感叹,“这就是我们的大陆……”

“是啊……”叶修也低头看这片土地,他轻拍双翅裹挟着风声,飞过松林与湖泊,飞过覆满雪的山脉。山脉的彼方人烟渐起,火车鸣着笛哐当哐当前行在山野之间,有着巨大螺旋桨的飞机正从小城里飞向天空。

或许火车里长发的枪炮师少女正与忍者少年一边谈笑一边擦拭自己心爱的炮筒,或许文气的召唤师正手捧书本看着流氓青年不安分地在飞机上挥着自己的板砖,或许飞艇里聒噪的剑客正指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朝术士连连惊叹……还有更多更多不认识的人,这些与他们心怀一样梦想的战士也正朝着王城奔去。

叶修轻叹:“这是我们守护的大陆。”

结果他还没感叹完就被身后高声的呼喊打断了:“呀嚯——老大!小蓝!我们来护航啦!”

蓝河震惊地回过头去,只见红色的小飞机里召唤师正黑着脸驾驶,他身后长发的流氓正咧嘴笑着朝他们挥手:“看我们的飞机!”

“靠,包砸!”叶修被身旁突然赶上的小型飞机震得又发错了音,他居然觉得他们会安安稳稳坐飞机过去,实在是把包子想得太弱了,“不,包子……你们居然买了飞机?!”

“小罗辑把他的打龙攻略出了书,卖了好多好多钱!我就拉着他去买飞机啦!”包荣兴在后座伸手出来啪啪地拍着罗辑的肩膀,后者的表情简直恨不得晃晃飞机把他扔下去,“怎么样!帅气吗老大!”

“帅气,特帅气。”叶修夸赞他,而后甩甩尾巴仿佛炫耀,“那哥帅吗?”

之前这样的对话就已经够跳脱,听到这句蓝河忍不住手上一紧,一把揪住了他脖颈上的皮。

“帅!特别特别酷炫!”包子在叶修的痛呼里真诚地大声称赞。

罗辑与蓝河同时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

 

渐渐他们飞近王城,蓝河不由得担心起守城的战士们会朝着龙形的叶修开火,还好叶修以前就名头不小,在战士间也交际甚广,事情的来龙去脉被他渐渐传开之后,那些同样心系大陆的战士处理起这种事情总能比高层少许多死板。

于是站在城墙上的战士们看见这样一龙一机的奇怪组合进入视野,便纷纷将信将疑地放下武器。曾跟他们切磋出了交情的黄少天也在其中,他看着叶修睁大了眼,朝他拼命晃着光剑打招呼:“喂——你真的是老叶啊?!”

“是啊少天,酷吗?”沉稳的龙语响起,震得城墙上的战士们一片哗然——天哪,关于叶修的那些传言是真的,龙也可以说人话!

“酷你大爷呢我看见你这样种族仇恨都给拉满更想打你了怎么办你说你说你说!”

大家哄笑起来,叶修在一片笑声中缓缓地收翅降落,蓝河敏捷地从他身上跳下之后叶修化回人形,又惹来一片惊叹。哨塔上的观察兵们一边瞭望天际,时不时也晃一眼好奇的余光朝向这边,而待命的战士们干脆凑过来打量他,相熟些的就缠着叶修问这问那。

 

热闹气氛里的放松时光却不过片刻,当观察兵吹起警示的号角之时,所有战士立马就绷紧身体执起武器,与自己的搭档并肩而立。

蓝河四顾一圈,突然想起自己也该这样,于是尴尬又有几分期待地抽出光剑走到叶修身边。

“可能我一下还配合不太好你……”眼神落在天际接近的龙身上,他坚定地说,“不过我会尽力的。”

叶修愣了愣,而后弯起嘴角朝他挨近了些,他们的手臂暖暖地碰在一块。

“你已经很好了。”

蓝河低下头悄悄红了脸:“呃……还有以前的事情,我会加油想想的。要是实在不行,我……”

“想不起来也没事的。”叶修却看着前方目光淡然,“之前不也说了嘛。”

蓝河侧头困惑地看他,几番挣扎之后伸手握上叶修撑伞的手。

“……你在硬撑吧?”他问。

假装出的淡然瓦解得无影无踪,叶修惊异地转过来看他。

“你说‘想不起来也没事’的时候,一点都不对劲,虽然现在我可能还不了解你……但我还是觉得那不像你。”他包覆着叶修的手低声说,“光是在开解我,可你明明应该更难过才对吧,却不愿意对我说出来。”

“就算现在想不起来、没法有那种默契,我也希望你像以前一样把我当做真正的搭档,能分担伤痛的那种。”蓝河抿紧嘴唇,挺着背脊看向远方,枪炮师的火力线已经开始燃起火光,他也握紧了手里的光剑,“而不是当成失了忆的瓷娃娃。”

叶修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转过来抱了抱他。

“你果然还是你……”

他埋头在蓝河肩窝里咧嘴笑了,眼里却浮起压抑太久的水汽:“你说得对,真的不甘心。好,咱多打龙立大功,然后我们就去找神官,逼他把记忆还回来。”

身边的战士们已经不甘示弱地上前——雷鹰与灵猫在巨龙之间灵活穿行,豪龙破军带着美丽炫纹穿破空气,热感飞弹在天空中划过赤红的痕迹……他们面前有前所未见如此大数量的巨龙,但他们身边也前所未有地聚集着那么多一心的同伴。

——来吧战士们,为爱而战,为荣耀而战!

他们紧紧地拥抱片刻就分开来,对视一眼之后执起武器加入战斗的行列。蓝河助跑几步蹬上城墙边缘跳起,叶修紧随其后化伞为枪一番扫射,又在蓝河挥出一道剑光落下之时展开旋翼将他一起拽回天空。

就算没了那段记忆,曾无数次并肩作战的默契也已经仿佛烙印般深刻心底,只需要叶修稍稍带动,身体就自然而然地配合出毫无破绽的合击。此时此刻他才真切感受到他们间作为搭档的那份信赖与契合,这样的感觉太酣畅淋漓,他在战斗间时不时与叶修对上眼神的时候都会小小庆幸起来。

庆幸他曾被这个人带回家,庆幸他们能够成为最好的搭档,也是庆幸失落之后他们竟还能再次相遇……

之前有太多曲折与阻碍,但跨越千山万水他们终于找到彼此。就算前路再难行走、顽固再难改变,就算一切不似言语般简单,他们都不再是一个人在面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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